那位馬先生笑:“正是。”
“她叫什麼名字?”
“你怎知道是一個她?”
卓羚笑不可仰,“若是一位老先生,或者老太,你不會誠心誠意重遊故地吧。”
他略為?腆,“你說得對。”
“老房子住過許多人,我並不認識前任租客。”
“聽你說,此刻她是業主。”
卓羚衝口而出,“車安真?”
“你知道她?”
“車安真鼎鼎大名,是我們這一代女性的偶像。”
他微笑,“魯莽的小安真,偶像?”接著,他的鼻子發紅。
卓羚忍不住說:“請上樓來喝杯茶。”
“我可是陌生人。”“我想聽故事。”
他說:“我則想看看回憶中故友舊居今日有什麼不同。”他跟她到三樓。門一打開,卓羚發覺心一已經走了。那位馬先生卻覺得撲鼻而來是一股甜香,到底是香閨,稍後,才發覺是茉莉花的緣故。
“請坐。”
馬逸迅打量四周,心靈受到極大激蕩,就在這長窗前,他與她喁喁細語,也曾談到將來。
晃眼間歲月流逝。他忽然轉過頭來問年輕的卓羚:“時間,都到什麼地方去了?”卓羚見他一臉茫然,不禁惻然。她想起來,走到茶幾前,取起一本剛出版的建築文摘,翻到某頁。“找到了。”
特刊介紹名建築師馬逸迅為意大利男高音杜明多在特斯肯尼建造的別墅……卓羚給他看那篇報道,“揚威海外,名成利就,還要怎麼樣。”
馬逸迅意外,“你是我小師妹?”
卓羚笑,“不、不,我設計封麵。”
原來如此。
“去找她,”卓羚忽然鼓勵他,“她仍然獨身,你配得起她。”
馬逸迅笑了,“你知其一不知其二。”
“你已有家庭?”
“我與前妻已經分開。”
“她是外國人?”
“她是美籍華人,我們有兩個不諳中文的孩子。”
卓羚問:“你多久沒見車安真?”
“十多年了。”她感喟。
“都會中每個人都聽過車安真,你不難找到她。”
馬逸迅不語。嗬,他不想見她,他想保留腦海中她那天真鹵莽的形象到永遠。
卓羚覺得蕩氣回腸。
“你愛她?”她冒昧地問。
他點點頭,“以後才發覺,她占據了我的心。”
“少年時的記憶往往最美好。”
他微微笑,“一代又一代的女子在都會成長,愈來愈聰明伶俐,果斷獨立。”
這不是轉一個彎稱讚卓羚嗎?真令人高興,她對馬逸迅異常好感,她關心他的事,“你應去見車安真。”
他卻搖搖頭,“她的選擇取向不同,她不愛我。”
“不能做朋友?”
他想了一想,“我有許多朋友。”
他放下茶杯,看看時間,卓羚知道他要走了,她送他到門口,給她一張名片,她一看,知道他的辦公室在紐約。
“多謝你的款待。”
卓羚十分興奮,剛想去找心一,裝修公司派人來量度尺寸裝鐵閘,“房屋經紀叫我們來。”行動迅速。
他們走了,一下子又有幾個穿校服的女生找餘老師。
“聽說餘老師生病,我們來探訪。”
卓羚問:“她知道你們要來嗎?”
“已經通過電話。”
“餘老師住二樓,上去吧。”
卓羚特地送糖果汽水到二樓招呼這班少女。
餘心一情緒已經好轉,願意與一班學生閑談,她仍戴著墨鏡。卓羚受到年輕人天真活潑動力影響,依依不舍,不願離去,女孩子們麵色紅潤,雙眼明亮,皮膚光潔,看世界有無比憧憬,充滿希望,真叫人豔羨。
她們坐了一會兒懂事地告辭。
卓羚一邊收拾地方一邊說:“真是一班快樂天使。”
“青春期體內分泌足夠,單胺氧化令到年輕人樂觀輕鬆,與我們不一樣。”
“不見到他們,還以為自己是少壯派呢。”
“我們已經不年輕了。”
“該認真地為前途打算。”
“卓羚,你永遠老成持重。”
“因為我隻能靠自己。”
“我何嚐不是,但我一腦子稻草,你讀過艾略脫的詩空洞人嗎,那是我的寫照。”
卓羚笑:“你的學問高深,我沒跟上。”
餘心一也笑了。
旁晚,劉遇英來敲門:“卓羚,我做了沙鍋魚頭,請你來嚐。”
“好極了,有請餘老師嗎?”
“我們同她不熟。”
“你們好似還未正式見過麵。”
“是呀,你說奇不奇。”劉遇英忽然壓低了聲音,“沒猜到原來餘老師年輕貌美,色媚告訴我,她的男朋友是港報副總經理周烈熊。”
卓羚睜大雙眼,此人消息靈通,什麼都知道,佩服佩服。
“色媚曾為港報工作,認識周氏,她說他有妻兒。”
卓羚不出聲。
劉遇英有點不好意思,“當然,這不關我們事,晚上見。”
卓羚躊躇,去,還是不去?
終於禁不住沙鍋魚頭的引誘,她決定光是吃,不講是非。
林色媚不住夾菜給她,雪白的雙手,朱紅色筷子,形成戲劇化對比。
話題仍然落在別人私事上。
“港報今日是三大暢銷報章之一。”
“周烈熊到底不過是受薪階級,收入有限。”
“餘老師人同財都得不到。”
“可見愛情偉大。”
吃飽了,卓羚忽然不客氣起來,“別老說別人,你倆又什麼時候結婚?”
劉遇英看一看女友,“問她。”
林色媚懶懶地答:“我有傳統思想,婚後不打算再做事,況且,不是應當由丈夫買房子給妻子住嗎,還有,由他負擔一切開銷,照顧婦孺。”
卓羚嗤一聲笑起來。
小劉有點尷尬,顧左右說:“來,幹杯。”
卓羚禮貌地告辭,小劉送她上樓,他輕輕說:“色媚有點天真。”
“不,她的確找對了人,你對她很好。”
小劉雙手插在口袋裏,無奈地說:“我能力不夠。”
咦,他們也開始訴苦,是,時勢不一樣了,女性能力日強,威逼他們的自尊自信。
卓羚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
那一夜,二樓與一樓都沒有動靜,卓羚反而睡不著。
第二天一早她去買花,花檔卻閉著門。
她問四鄰,“怎麼一回事?”
水果店夥計笑道:“你不知道?瑛姑結束營業轉行炒股票去了。”
“什麼?”
“容易賺錢哩,三千隔三日變六千,直似種銀紙樹。”豔羨之情,洋溢臉上。
卓羚既好氣又好笑,“你為什麼不跟進?”
夥計無奈,“誰叫我連三千都沒有。”
今後不知什麼地方去買價廉物美的鮮花,接著,街角士多也會一間間關門,由超級市場取替,市容漸變,卓羚不大接受。
鐵閘已經裝妥,有人站在它旁邊困惑地搔頭,那人身形高大,五官端正,穿運動衣,轉過頭來,看著卓羚笑,有雙會說話的眼睛,他們都知道對方是什麼人。
“卓羚,”他伸出手來,“我是周烈熊。”
卓羚並沒有與他握手:“你找誰?”
“我找心一。”
“我不知心一是否在家。”
“她一定在,我有好消息告訴她。”
“什麼好消息,歐洲天氣很好,孩子們聽話,抑或,股票又賺了錢?”
他並不動氣,笑著懇求:“卓羚,請打開鐵閘。”
即使給妙齡女子臭,也可當作一種享受,正是既不痛又不癢,這一招使得,果然,卓羚隻得開了門。
卓羚扳著麵孔問:“什麼好消息?”
那周烈熊喜上眉梢,“我妻子終於簽了分居協議書,我們不必等五年了。”
卓羚倒抽一口呤氣,離婚可以這樣高興,當日結婚時不知是否被人用機關槍指逼,此君還是一間大報館裏的副總經理,也算是半個文化人,真替那周太太難過。
他見卓羚沒什麼表情,“咦,你不替心一高興?”他蹬蹬跑上去同新人報喜。
卓羚齒冷,她盼望前任周太太千萬不要氣忿怨懟,也不要報複示威,不能忘記也要努力忘記前塵往事,日後向前看。她回自己的單位工作。
旁晚,心一來敲門。
卓羚冷冷說:“我這裏沒有慶祝用的香檳。”
心一笑,“一起出去吃頓飯。”
卓羚雙手亂搖,“我擔當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