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3 / 3)

“卓羚別賭氣。”

“你聽不見有人哭?”

心一吃驚,“誰,誰哭?”

“周太太與她的孩子。”

心一變色,“我亦流了不少眼淚。”

“為了那樣一個人?”

心一低聲說:“你不會明白。”

卓羚的聲音有點鄙夷,“那樣不忠不義的人,能給你什麼。”

心一俯過身子,在卓羚耳畔說了幾個字。

卓羚聽明白的時候,心一已經離去。

卓羚的耳朵麻辣了整夜,第二天早上猶自不褪,她隻得用冰塊敷左邊麵孔。

她應邀到出版社開會,碰到一位前輩,所謂前輩,即是早已名成利就,不必四處鑽營的那些人。

他對卓羚說:“抽得出時間的話,到紐約或倫敦學習一兩年,一個連四季景色都沒有見過的人,如何做文藝工作,遊學對身心均有益處,除增廣見聞之外,胸襟亦會開朗。”

卓羚不出聲。

那前輩見她不置可否,適可而止,推說有事便走了。

人家說得全對,隻是,出來找生活,總得撐著,怎麼可以承認工夫不足,學養不夠。

到外國去進修,誰養活她,非得動用儲蓄不可,學成歸來,未必找得回今日地盤,屆時得不償失。

況且,卓羚明白市場需要,大家土生土長,容易溝通,忽然走來一名紆尊降貴的留學生,哪裏有用武之地,反而產生隔膜。

一整天卓羚為自己前途躊躇,無暇理會閑事。

去,去住一段日子也是好的,晚春去,初冬返,不過九個月,見識過四季風光也不枉一生,學溜冰,凝視沙灘日落,騎腳踏車遊公園,坐露天咖啡座高談闊論,逛美術館及畫展……

再不去就來不及了,再拖那麼三五年,固步自封,又自恃有點名氣,再也不會進步,工夫不足,立刻墮後。

那薄薄一點積蓄,本來打算用來付公寓首期,以便日後安居樂業。

不過,人那麼庸俗膚淺,即使生活無憂,長袖善舞,也總像欠缺了什麼。

卓羚對自己有點要求,一切煩惱自此而起。

有些行家真正滿足現狀,著實叫卓羚羨慕,一個人要麵對的不外是他自己,隻要他高興就行,不必向任何人交代。

劉遇英走遍全世界,卓羚向他討教。

他們抽一口冷氣.“卓小姐,你別老壽星找砒霜吃,有名有利,留什麼學,倫敦天氣四年不變陰濕可怕,一般人住上數星期便想自殺。”

“別誇張,那麼,紐約呢?”

“盜賊如毛,罪惡非常,決非獨身女子可以生存。”

卓羚哈哈大笑,“小劉你太小覷我們。”

小劉大惑不解,“卓羚你目前生活多好,隻欠一個男朋友而已。”

卓羚一怔。

“我願意幫你介紹,醫生律師都有,有緣一年內就可以結婚。”

卓羚又忍不住笑。

“不過,我得叫色媚教你打扮得女性化一點。”

他認為女友好品味,他真幸福。

卓羚同他說:“有若幹友人打算努力置一兩幢公寓收租,老了搓牌度日。”

“老嬸婆過這種生活夠理想。”

“你不反對?”卓羚意外。

小劉看著她,“但你是打算結婚的吧。”

卓羚說:“這次出差,請你替我帶些資料來。”

劉遇英聳聳肩,“沒問題,我後日去倫敦。”

“拜托拜托。”

心一知道了這件事笑,“卓羚,怎麼與那樣的俗人談論如此清高之事。”

“讀書好嗎?”

“當然好,可是你一走開,位置被人坐了去,將來別後悔。”

卓羚不出聲。

“當紅的時候要把握時機賺錢,八十歲也可以讀書。”

“多謝指教。”

“卓羚,認識你真好。”

卓羚起了疑心,“無故為什麼說這樣的話?”

“我就要搬走了。”心一握住她的手。

卓羚聽見像晴天霹靂,“什麼,搬到什麼地方去?”

她微笑,“周烈熊與我正在找房子,我們要結婚了。”

卓羚隻怪自己反應過激,當然,他已與前妻分開,可自由與餘心一雙宿雙棲。

上文提要:卓羚有意留學英倫,但餘心一勸言,當紅時要抓緊機會賺錢,否則後悔莫及。

卓羚黯然,“真不舍得。”

“我們可以時時約會喝茶。”

“唉,天下無不散筵席,在什麼地方找房子?”

“看中渣甸山一層複式洋房。”

嗬,此君環境不錯,怪不得要急急換女伴。

“那需速速落訂。”

“烈熊說,錢再放在股票上上一季,當可對本對利。”卓羚懷疑,“真有那樣好的世界?”

“你看你,整日對牢畫板,做得頭也抬不起來,小工蜂隻曉得苦幹。”心一笑她。

卓羚感喟,“我是一個笨人。”

那短短三個月,真是餘心一一生中最開心的日子。

她仍然教書,中午回來與男伴聚一聚,放學與他一起吃飯看戲,這個男人,終於完全屬於她。

兩人非常癡纏,手拉手,肩碰肩,四肢總糾纏一起,卓羚隻得視若無睹,以免渾身起雞皮疙瘩。

星期一,卓羚在外逗留得久了,索性在附近小店吃了一客才散步回家。

走到一半,已看到黝暗的街角停著一輛名貴德國房車。

那車子熄了火,停在那裏彷佛已經有一段時間。

通常,出租車來到這裏,上不去,便讓客人下車,步行上纜車徑。

她走近了,車內有人。

一男一女正在擁抱接吻。

是誰?卓羚不禁懷疑。

車窗上已有霧氣,可見二人已經在車廂纏綿頗久。

卓羚不禁好笑,世風日下,人欲橫流,她想輕輕走過那輛汽車算數。

就在那一刻,一扇車窗忽然落下,大概是有人想透透氣。

卓羚止步。

她看到有一隻手伸出來,化了灰也認得,十指尖尖,雪白粉嫩,接著,有一隻男人的手把那玉手拉了回去,車窗又關牢。

這一幕恰恰落在卓羚眼中,叫她無比震栗。

回到家,她深深歎息,嗬,那雙手有外遇,可憐小劉人還在倫敦,茫然不知他的手已變心。

這世上可能根本沒有真心的人,非揀選不可,隻得在所有的虛情假意中略挑有真實感的那個,真可悲。

卓羚沒有與任何人說起這件事。

她希望隻是她眼花。

劉遇英出差回來,還穿著製服,到三樓找房東。

“見過色媚沒有?”

卓羚搖搖頭。

“她不在家,可能是出去購物。”

小劉不出聲,到底是萬物之靈,似乎也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妥,但又說不上來。

他緩緩坐下,男人無論穿什麼製服總有說不出的英偉,此刻劉遇英神情比較凝重,一反平日膚淺。

“這兩日打電話回家,沒人聽。”

卓羚唯唯諾諾。

“對了,”他自手提行李取出一大疊文件,“你要的入學資料。”

“嗬,謝謝你。”

“其中有二年製文憑課程,時間比較配合,但怕你會覺得幼稚。”

卓羚非常感激,“怎麼會。”

“有沒有黑咖啡?”

卓羚立刻去廚房,這時,心一過來,看到小劉,倒是一怔,“你在這裏?”

“你是善心人,看不得人家失意。”

餘心一日日喜上眉梢;可是卓羚卻不敢代她歡喜,太早了。

小劉終於有點起色,一日,卓羚看見他刮胡須。

消瘦許多,小肚子不見了,人見清爽相。

卓羚朝他打招呼。

“卓羚,請進來。”他有話說。

卓羚笑笑坐下。

“我在這裏住了多久?”

“八個多月。”

“啊!一年租約未滿。”

“小劉,你要走的話,沒有問題。”

“你對人真大方。”

卓羚笑笑,“幾時搬?”

“我父母住新加坡,我想回家。”

“那多好。”

“你呢,卓羚,你的家呢?”

卓羚忽然說了老實話:“我與父母不和。”

“何故?”

卓羚低頭答:“我與他們有意見衝突。”這件事鮮為人知。

“人生最長遠永恒關係不過是父子母女。”

“你說得對。”

劉遇英覺得平時直爽大方的卓羚這次似有不可告人之處,也不想勉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