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腿還麻著,但在他的借力下,她終於順利把腿往床沿垂了一些。
長筒夏靴雖然是羊皮的,很軟,但沒有拉鏈。向斐然嚐試扯了一下,沒扯動,隻好半蹲下身,將她的腿半抬起托在懷裏。
商明寶驚慌失策,掙紮著要坐起來的同時蹦出綿軟的一句白話:“唔好咁啊……”
心跳怎麼又上一百七了!
向斐然瞥一眼,以為她是被這些動作影響,說:“躺著別動,交給我。”
藍色擋簾動了一動,隔壁床破了頭的大叔冒著紗布滲血的危險也要探出個腦袋尖:倒要看看這兩個東西在搞什麼名堂……哦脫鞋啊。
毫不容易折騰好,商明寶筆挺挺地躺著,將被子默默地、一寸一寸地拉過下頦、嘴巴、鼻尖,最後蓋過眼睛。
呼吸和薄汗混著心跳,蒸騰著她滾燙的臉。
隔著被子,她不太能聽到被子外的動靜了,並不知道向斐然走到了病房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又去自動販賣機那兒買了瓶水,渴極了似的灌了小半瓶。
回來後,他把她被角拉下,十分不解風情地說:“別悶死了。”
黑發下,少女戴了一隻銀色耳夾的耳朵蒼白而小巧。那是一隻像是芭蕾舞鞋綁帶的耳飾,交叉地環著她的耳骨,並在耳垂那裏垂下一隻蝴蝶結。
向斐然看了很多眼,沒問她要不要把耳夾摘下,可以躺得舒服點。
他不想她發現他的目光曾為她的耳朵停留。
商明寶小睡了半個鍾,在這期間,隔壁床的大叔出院,又躺進來一個破了腦袋的。商明寶轉醒過來,精力恢複稍許,第一反應是翕動鼻翼,而後便掙紮著要翻身下床。
向斐然當機立斷按住:“幹什麼?”
商明寶可憐兮兮:“……”
“什麼?”她聲音莫名放得很輕,向斐然沒聽清,隻好俯過身去,在社交安全界限內盡可能地將貼近她唇邊。
這回聽清了,商明寶說:“臭。”
“臭——”還沒問出口,嘴巴就被商明寶捂住。
小姑娘眉頭緊蹙,神情為難且緊張,目光一個勁地往旁邊病床上示意。
向斐然瞥過去,簾子未曾遮擋的床尾,一雙穿黑襪的腳。
短途隻座賓利長途隻坐私人飛機的大小姐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委屈?這比室上速要她命多了!
向斐然想了想,俯下身湊近,用隻有她聽得到的低音量問:“幫你問問換病房?”
商明寶矜持地稍點了下頭。
數分鍾後去而複返,向斐然在她床頭半蹲下,仍是耳語的音量:“問過了,沒有空床,不能換。”
他也沒辦法跟商明寶說克服一下,這隻是區級二甲公立,生老病死以最本質的麵目不著粉飾地出現在這裏——這樣的道理大約不在眼前這位小姐已知的世界運行經驗內,人無法克服認知之外的困境。
“那怎麼辦?”商明寶小聲問,視線自他的眼睛下移,掠過鼻尖、嘴唇和喉結後,停在他黑色T恤的領口。
向斐然:“看我幹什麼?”
商明寶不知道是睡昏了還是供氧過剩,腦子一抽說:“你衣服香的。”
“……”
“你穿了幾件?”
向斐然:“你覺得呢?”
大夏天三十七八的氣溫,高於四十的地麵溫度,幹站著都能冒汗的季節,他還能穿幾件?
商明寶抿了抿唇,不做聲了。她總不能讓他脫掉給她。
“再忍一忍。”
“他就走了?”商明寶眼睛亮起。
“你就嗅覺疲勞了。”
“……”
拜托。
委屈之下,她繞了一縷頭發到鼻前,如此一來,呼吸的好歹是自己的發香。沒消停一會,心電圖又顯異端,商明寶失聲:“你剛剛把我放地上了!頭發是髒的!”
“小姐,隻是水泥地而已。”
“天啊,水泥地!”
甚至不是意大利進口大理石——或者退而求其次國產!
向斐然撫了一下額,覺得需要重新調整對這位小姐的認識。
他一字一頓:“當時情況緊急,就算是蓋滿腐殖質爬滿螞蟻趴著螞蟥的泥地,我也會把你就地放下。”
商明寶被他一連串正常人都想不到的形容驚呆了,臉上血色全無:“真有那種時候我寧願痛死……”
尾音在向斐然的目光中莫名輕而含糊了下去。半晌,他認真地說:“商明寶,活著很好。別說這種話,即使是玩笑。”
他目光垂斂,不似玩笑。
心裏的弦,發出一聲輕微的錚音。
“我當然知道活著很好……”
她知道活著很好。
沒有人比從小就生活在死亡陰影中的人更知道活著的好。
雖然她的私人醫生一再保證室上速不會死,致死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計,但他們不會知道心絞痛毫無預兆降臨時那一瞬間的冰冷和恐懼,身體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一切都感官都在涉過那條死亡的河流,要去對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