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了這話,怒氣更盛,淳於英大吼一聲,舉起短戟。王子昆後退一步,冷笑道:“淳於英,你不管姓高的死活了嗎?”淳於英雙戟一碰,大聲說道:“五鹽使者以守護幫主為己任,淳於英不管別的,隻為老幫主報仇雪恨。”
眾人一聽,個個點頭,王子昆眼裏閃過一絲絕望,驀地慘笑道:“好,好,黃泉道上,也有伴兒。”高奇臉色慘變,嘶聲尖叫:“老王,有話好說……”王子昆怒哼一聲,舉起匕首,便要刺下,不意小臂刺痛,五指氣力全消,當啷一聲,匕首跌落在地。
王子昆又驚又怒,定眼一瞧,但見“外關穴”上釘了一枚金針,針尾餘勁未消,兀自微微顫抖。
一愣神的工夫,青螭劍奔雷掣電,直奔高奇胸口。土長老望著劍尖,麵無血色,王子昆望著來劍,也是莫名所以。一愣神的當兒,軟劍忽地淩空扭曲,彎折成一個大大的弧形,繞過高奇身子,嗖地刺中了王子昆。
王子昆隻覺腋下一涼,登時氣力全無。高奇趁機一肘向後頂出,王子昆飛出一丈多遠,摔在地上,再不動彈。有人上前一瞧,劍傷直透心肺,高奇出肘之先,老頭兒已一命嗚呼了。
崇明島上一陣寂靜,眾人望著少女,驚喜不勝。喜的是奸細送命,髙奇得救,驚的是王子昆身為五鹽之首,武功頗有獨到之處,不料緊要關頭,卻擋不住葉靈蘇輕輕一擊。
淳於英揮舞短戟,大聲說道:“奸細已死,這兩個狗官也不能活命。”那兩人臉色大變,縮成一團。淳於英正要上前,葉靈蘇揮劍將他攔住,淳於英皺眉道:“姑娘這是為何?”
葉靈蘇說道:“淳於先生見諒,我答應了這兩人,隻要乖乖聽話,就饒他們不死。”
“聽話?”淳於英一愣,“聽什麼話?”葉靈蘇笑而不答,華亭卻拍手笑道:“淳於兄,其實他們二人,並不知道奸細是誰。”
淳於英又是一愣,衝口道:“不知奸細,又何來指認?”華亭笑道:“朱元璋何等人物,豈會輕易泄露王子昆的身份?兩個狗官職位不髙,自也不甚了然,我們拷問不出,葉姑娘見這兩個狗官貪生怕死,逼迫他們假意指認凶手,騙得王子昆狗急跳牆、自投死路。”
眾人聽得嘖嘖連聲,淳於英笑道:“好家夥,別說王子昆,我也被你們騙過了。”孟飛燕也覺佩服,衝著葉靈蘇抱拳道:“姑娘真是智勇雙全,方才多有得罪,還請不要見怪。”
葉靈蘇淡然說道:“姐姐過獎了,靈蘇不過膽大罷了,倘若這奸細沉得住氣,我這法子也不管用。想來是齊幫主英靈不滅,冥冥之中庇佑我等找出真凶。”
孟飛燕見她全不居功,心中越發相敬,又想起齊浩鼎的大恩,眉眼發紅,目有淚光。正傷感,忽聽華亭笑道:“孟鹽使,你還記得老幫主的遺囑麼?”
“記得。”孟飛燕抹淚說道,“老幫主說過,誰能為他報仇,誰就是一幫之主。”
“好。”華亭雙手一拍,“葉姑娘手刃王子昆,算不算為齊幫主報了仇?”
人群一時寂然,鹽幫弟子麵麵相對。孫正芳忽地咳嗽一聲,徐徐說道:“華鹽使,你這話有欠思量。王子昆固然是葉姑娘殺的,齊幫主也的確留下了遺囑,隻不過,我鹽幫三十萬弟子,大多都是男兒好漢,要他們服從一個女子,隻怕有點兒為難。”
錢思也連連點頭:“孫長老說的是,葉姑娘貌似天仙,武功也高,但要鎮服群雄,卻少了幾分威嚴。”
孟飛燕聽得不平,冷笑道:“說來說去,你們都是瞧不起女子?我也是女子,女子能做鹽使,為何就不能當幫主?”她為人忠直,葉靈蘇為齊浩鼎報了仇,孟飛燕感激之餘,心底裏已將她視為幫主人選。孫、錢二人以男女為托辭,她心中氣惱,忍不住出頭反駁。
孫正芳看她一眼,嘿嘿笑道:“孟鹽使不一樣,你在老夫心中,比起男子還要威嚴呢。”
孟飛燕氣得臉色發白,孫正芳話中之意,分明是譏諷她容貌醜陋賽過男子。孟飛燕一跺腳,正要反駁,忽聽高奇冷冷說道:“孫正芳,誰做幫主,你說了不算。”孫正芳兩眼上翻,說道:“好哇,那你說說,誰說了才算?”
“齊幫主說了算!”高奇昂起頭來,聲如洪鍾,“我鹽幫行走江湖,全憑‘信義’二字,若連前代幫主的遺囑都完成不了,傳到江湖之上,還有什麼信義可言?鹽幫弟子三十萬,倘若個個言而無信,試問誰又當得了這個幫主?”
三大長老各領一方,向來彼此不服。高奇自忖武功、勢力都不及孫、錢二人,爭奪幫主大半無望。再者,葉靈蘇殺死王子昆,對他頗有救命之恩。高奇權衡再三,直覺與其便宜了兩個老對頭兒,不如將葉靈蘇捧上幫主之位,一來報恩,二來立功,有了擁立之功,必定能夠成為新幫主的心腹重臣。
他這番話冠冕堂皇,孫、錢二人反駁不得,心中老大氣悶。高奇也不顧他們的臉色,掉過頭來,厲聲問道:“杜酉陽、淳於英,你們意下如何?”
杜酉陽入幫已久,與錢思頗有交情,看了井長老一眼,故作沉吟道:“孫、錢二位長老所言不無道理,她一個女子,實在難以服眾。”
高奇冷哼一聲,又看淳於英,後者說道:“杜鹽使說差了,老幫主隻說報仇者繼承幫主之位,可沒說報仇之人是男是女。”
“說得好。”高奇拍手大笑,“杜鹽使、孫、錢二位算一方,我和孟鹽使、淳於鹽使、華鹽使算一方,三個反對,四個讚同。我宣布,從今日起,葉姑娘就是鹽幫第十三代幫主。”
孫、錢二人又氣又急,轉眼望去,葉靈蘇站在遠處,皺眉不語。孫正芳心頭一動,揚聲說道:“高奇,你不要自說自話,葉姑娘還沒說做不做這個幫主,以她冰清玉潔之身,豈肯與我濁臭男兒為伍?”
高奇應聲愕然,仔細想來,葉靈蘇從始至終也沒有答應過要做幫主,一時間,他心頭發緊,慌忙上前笑道:“葉姑娘,幫主一職,不知你意下如何?”
葉靈蘇抬起頭來,眸子清如水晶,盈盈掃過眾人,忽地微微—笑,漫不經意地說:“孫長老,我若做了這個幫主,就一定不能服眾麼?”
孫正芳一愣,欠身笑道:“自古男尊女卑,本幫之人又多是男子,說好聽些是鹽幫,說不好聽,就是一幫鹽梟。梟雄之性,桀驁不馴,孫某雖也佩服姑娘,可是人多心亂,下麵的弟子未必買賬。”
葉靈蘇瞥他一眼,點頭說:“貴幫之事,我本無意插手,隻是華鹽使說了,蘇乘光因我被擒,西城為了救人,必然要和鹽幫決一死戰。我心想,此事因我而起,西城如來,我責無旁貸。本想真凶査明,立馬袖手而去,可你偏又說什麼男尊女卑。哼,我倒不信了,男子能當幫主,女子為何不能?好啊,我就做一回這個勞什子幫主,看一看這些尊貴男兒,到底服不服我管束。”
鹽幫之中,女弟子屈指可數,眾男子聽了這話,一個個神氣古怪。孟飛燕卻是眉飛色舞,不待孫正芳回應,快步走到葉靈蘇身前,取出一支青玉令牌,恭聲說道:“這枚‘青帝令牌’,出自第一代幫主黃巢公之手,乃是曆代幫主的信物。四海之內,鹽幫弟子見令如見人,聽令驅馳,不得違抗。齊幫主臨終前托我看管,天可憐見,今日終於有了主人。”說完鄭重地雙手奉上。
葉靈蘇接過一瞧,令牌正麵鐫刻一行金字:“青帝秋風、百花肅殺”,背麵鑲嵌一朵九瓣金菊,花瓣綻放舒展,透出一股凜冽之氣。她審視片刻,環顧四周,高高舉起令牌,島上靜了一下,忽然之間,發出一片歡呼。
孫、錢二人聽見歡呼,無不一臉詫異,不明白一群桀驁男兒,為何推崇一名外來的女子。原來,葉靈蘇隻身闖陣、鋤奸救人,武功之高,早已震懾群雄。自古尊崇強者,也是人之本性,眾弟子又不比長老、鹽使,對於幫主之位並無私心,但覺這少女美貌驚人、武功又高,做這一幫之主,未必就是一件壞事。
淳於英上前一步,朗聲說道:“百花皆殺,千鹽歸一,幫主之位已定,還請各位撒鹽效忠。”
各省堂主取出一隻海碗,傳給本堂弟子,眾弟子伸手入懷,取出一個錦袋,拈出一撮細鹽,撒入海碗之中。如此傳遞一圈,各省堂主又將鹽碗交給所屬長老。長老合並碗中之鹽,送到淳於英麵前,淳於英將三碗鹽粒倒入一隻錦囊,恭恭敬敬,送給葉靈蘇。
眾人撒鹽之時,神情肅穆,舉止凝重,分明就是一種儀式。少女大惑不解,微微皺眉,孟飛燕低聲說:“本幫販賣私鹽為業,囊中的鹽,均是各人私鹽,合私為公,呈送幫主,以表忠心。”
葉靈蘇接過錦囊,未及說話,忽聽萬繩說道:“姑娘新登幫主之位,委實可喜可賀。而今水落石出,齊浩鼎之死與蘇師弟無關,貴我兩派恩怨了了,時下夜長路遠,本派暫且告辭。”
鹽幫迭遭變故,忘了西城還在一邊。聽了這話,孟飛燕怒道:“齊幫主不是蘇乘光所殺,卻是因他而死,若不是他打傷了齊幫主,王子昆又豈有下毒的機會?”眾弟子與八部一場大戰,傷者眾多,一聽這話,紛紛隨之起哄。
忽聽淳於英說道:“孟鹽使言重了,王子昆狼子野心,縱無蘇乘光,也未必不會謀害幫主。他方才百般挑唆,正是想要鹽幫、西城火並一場。那時兩敗俱傷,官兵一到,必將我們一網打盡。”
眾弟子聽他一說,仔細想來,王子昆的言語,句句心懷叵測,無一不是挑唆之詞,一時個個默然,數千道目光,全都落在葉靈蘇身上。
少女輕輕皺眉,注視八部之主,揚聲問道:“你們都是西城的人?”萬繩點頭道:“不錯,在下天部萬繩。”葉靈蘇輕哼一聲,又問道:“梁思禽沒來麼?”萬繩搖頭說:“城主沒來。”葉靈蘇衝口問道:“他在哪兒?”
萬繩見她急切神情,目中閃過一絲訝異,沉吟道:“若問幫主下落,萬某無可奉告。”葉靈蘇皺眉:“那你們見到雲虛島王了麼?”
萬繩一愣,搖頭說:“不曾見得。”葉靈蘇俏臉發白,芳心一陣煩亂。雲虛挑戰梁思禽,也不知現在何處,西城八部是梁思禽的羽翼,雲虛隻人獨劍,勢單力薄,劍挑西城幾無可能。葉靈蘇對於雲虛不無怨恨,可是血濃於水。十多年來,雲虛與她名為師徒、實為父女,養育之恩未曾虧欠,葉靈蘇縱有千般埋怨,也放不下這一段恩情,當下心想:我不能助他挑戰梁思禽,但若斬斷西城羽翼,也可稍稍報答養育之恩。
意想及此,她一咬銀牙,說道:“萬部主,我有一個不情之請。”萬繩道:“葉幫主請說。”葉靈蘇沉默一下,徐徐說道:“我想請各位前往本幫總堂,住上一年半載。”
此話一出,眾人無不訝異,八部之主麵麵相對,鹽幫首領也是莫名所以。秋濤打量葉靈蘇,忽而笑道:“恕我冒昧,葉幫主這一番話,莫非想要軟禁我等?”
葉靈蘇淡然道:“你要說軟禁,那就是軟禁好了。”秋濤與萬繩對望一眼,萬繩笑道:“葉幫主,貴我兩派還有梁子麼?”葉靈蘇搖頭道:“沒有。”萬繩道:“既無梁子,為何要留下我們?”
葉靈蘇瞥他一眼,說道:“你不知道我的來曆麼?”萬繩略―沉默,忽地歎道:“不錯,你是東島高足,今日所為,該是為了當年的舊怨吧?”
葉靈蘇不置可否,忽地舉起青帝令牌,銳聲叫道,“鹽幫弟子,圍住西城之人。無我號令,不得放走一個。”
眼看恩怨消解,忽又劍拔弩張,鹽幫弟子均是一陣愕然,但幫主有令,不敢不從,當下重振“神鹹大陣”,將西城諸人團團圍住。陣勢已定,孟飛燕恭聲說:“下一步如何,還請幫主示下。”
葉靈蘇搖了搖頭,說道:“就這樣好了。”孟飛燕莫名所以,忽見葉靈蘇跨上一步,朗聲說道:“八部裏麵,誰能做主?”萬繩麵沉如水,負手說道:“老夫能夠做主,葉幫主有何指教?”
葉靈蘇道:“西城八部,名動江湖,但我鹽幫勝在人多,倘若拚死一戰,必定死傷無數。”萬繩笑道:“葉幫主既有好生之德,何不化幹戈為玉帛?”
葉靈蘇輕哼一聲,淡淡說道:“我有一個法子,既可減少死傷,又可決出勝負。”萬繩心頭一沉,盯著少女,隻覺捉摸不透,當下笑道:“願聞其詳。”
“簡單得很。”葉靈蘇一手按腰,朗聲說道,“你我一決勝負,你勝了,任由離開,我勝了,西城八部跟我去鹽幫總堂。”
萬繩大感意外,拈須沉吟:“葉幫主,刀劍無眼……”葉靈蘇冷冷說:“是死是活,聽天由命。”孟飛燕忍不住說道:“幫主,你萬金之軀,豈可輕易犯險……”華亭也說:“老幫主去世已久,幫中百廢待興……”葉靈蘇不待他說完,擺手說:“華鹽使,我意已決。倘若不幸敗亡,你可接替幫主之位。”
華亭不由動容,鹽幫之中也起了一陣騷動。萬繩暗暗吃驚,尋思葉靈蘇闖陣之時,神出鬼沒,所向披靡,放在東島之中,也是一流人物,別說自己也沒有必勝的把握,縱然能夠勝她,也難保不會傷她。這女子一幫之主,或死或傷,都會激怒鹽幫,惹來無窮後患。
霎時間,萬繩心裏轉了百十個念頭,忽地想出一條計策,大聲說道:“葉幫主,八部地位相若,若是小事,萬某還可做主,但事關各人自由,我也不能越庖代俎。”葉靈蘇皺眉道:“這麼說,非得大戰一場了?”
“那也不用。”萬繩擺手笑笑,“葉幫主方才闖入神鹹大陣,矯若遊龍,翩若驚鴻,風采絕世,叫人佩服。這樣吧,本派也有一個小小的‘周流八極陣’,葉幫主若不嫌棄,大可闖來一試,隻要破了此陣,我等一行,任由處分。”
蘇乘光變了臉色,衝口叫道:“萬師兄,這個如何使得……”忽見萬繩瞪眼望來,蘇乘光遲疑一下,隻好退了回去。
葉靈蘇也不料萬繩出此題目,愣了一下,未及回答,孟飛燕搶先說:“幫主不要上當,這個陣法古怪極多,四麵圍攻也無奈他何,幫主一人之力,萬萬不可入陣。”
葉靈蘇一時默然,這些日子,她鑽研《山河潛龍圖》,日夜潛修,頗有所得,對敵八部之主,單打獨鬥,均有勝算,但要以一敵八,仍是力有來逮,她新任幫主,根基不牢,此刻一旦示弱,威望必定受損。
她心思果決,轉念之間,就有決斷,驀地抬起頭來,大聲說道:“好,萬部主,我就來闖一闖貴派的陣法。”
萬繩臉色微變,葉靈蘇武功再髙,也萬無挑戰八部的道理,他出此難題,隻想讓她知難而退,不料這女子膽大包天,竟然一口應允。一時之間,萬繩大大為難,可是話一出口,不能退讓,隻好說道:“好啊,葉幫主氣魄之大壓倒須眉,無論勝敗如何,萬某都很佩服。”
葉靈蘇略一點頭,正要舉步,忽聽一個聲音冷冷說道:“小丫頭,我陪你走一趟如何?”
少女回頭看去,楚空山襟袖瀟灑,負手而出,目光轉動之間,森森然有如利劍長戟。
西城眾人也是一愣,卜留啐了一口,扯著嗓子大罵:“楚空山,你他娘的湊什麼熱鬧?你連祖傳的寶劍也保不住,還要出來丟人現眼麼?”
楚空山臉色一變,雙眉倒立,厲聲說道:“死胖子,你用詭計奪劍,這筆賬還沒算完。有能耐的,咱們一對一,看誰丟人現眼?”
卜留一麵揮舞鐵木劍,一麵笑嘻哨說道:“若說詭計,天下的上乘武功,又有幾樣不是詭計?嗬,聽說九華楚家,代代都出色鬼。楚空山,這妞兒長得不賴,你想必見色起意,故意跟人家套近乎吧。”
“胡說八道。”楚空山勃然大怒,“死胖子,仔細你的舌頭。”
卜留哈哈一笑,待要反唇相譏,忽聽秋濤說道:“卜師弟,楚先生一代宗主,又是城主的故交,你言辭之間,不要失了禮數。”卜留一愣,笑道:“秋師姐休怪,說了一人闖陣,楚老頭強自出頭,我看他不順眼,取笑兩句罷了。”
“無妨。”萬繩淡淡說道,“兩人就兩人,楚先生,葉幫主,你們一起來好了。”
葉靈蘇輕輕皺眉,回頭說道:“楚先生,此事因我而起……”楚空山擺了擺手,冷冷說道:“我不是為你出頭,而是為了洗雪前恥,萬繩和死胖子耍弄詭計,奪走了我的鐵木劍,唯有破了這個鳥陣,才能出我一口惡氣。”
葉靈蘇略一沉吟,含笑道:“家師提到過貴派的‘名花美人劍’,說這一路劍法空靈飄逸,精微莫測,今日良辰難得,小女子正好一睹楚先生的神技。”
楚空山微感得意,拈須說道:“令師是誰?”葉靈蘇遲疑一下,輕聲說道:“家師雲虛。”楚空山動容道:“你是雲島王的嫡傳,難怪,難怪。”他頓一頓又說,“鹽幫、東島也是有緣,當年張士誠出身東島,嘯傲三吳,可惜王運不終,到底敗給了當今的皇帝。”
鹽幫弟子也大多知道這一段往事,於是議論紛紛,發出長籲短歎。楚空山忽地舉手彈劍,發出一聲長嘯,蒼勁悠長,聲震大江。葉靈蘇與他並肩而立,俏臉映月,溶溶有光,青螭斜指下方,宛如一泓墨汁,注入茫茫夜色。
楚空山嘯聲不絕,勢如峽江猿啼,又如雨打殘花。嘯聲中,兩道人影雙雙縱出,衝入“周流八極陣”,劍光一黑一白,有如雙龍盤繞,矯矯劃過長空。
八部之主神色肅然,左掌向內,右掌向外,按照先天易理,結成一個圓陣。楚、葉二人還未靠近,忽覺飛沙走石、電光閃耀,腳下地陷土湧,化為土蛇狂龍,兩股勁風一冷一熱,熱風如燒,冷風如刀,交纏一處,卷起陣陣狂飆。
葉靈蘇遠在江上,也曾窺見過這一門陣法,此時深入其間,才知真正厲害。八勁交融變化,生生不息,勢如驚濤駭浪衝決而來,其中風雷水火、天地山澤種種奇能使人應接不暇。葉靈蘇身在其中,恍若狂風暴雨中一支蓬草,隨風飛舞,難以自主。
楚空山見勢不妙,擋在少女身前,身如流光掣電,快得不可思議,一口劍纏纏綿綿,有如秋夜細雨無所不至,無孔不入,仿佛失去形質,隻在氣機縫隙中遊走,幾度逼近八部之主,又被八人發出的勁氣逼退。
借他之力,葉靈蘇穩住陣腳,定一定神,使出平生本事,左掌右劍,大開大合,劍氣鋒銳絕倫,匹練般掃開狂沙亂石,掌力勢如驚蛟騰龍,在八勁漩渦之中左衝右突,所過之處,對手衣袍為之動、須發為之飛,矯如飛龍,餘勢悠長,縱以八勁之威,也難令其消滅。
八部之主無不詫異,但覺葉靈蘇掌力了得,生平未見,一時各各警惕,應付楚空山的勁氣也不知不覺地移向少女。
葉靈蘇頓覺吃力,四周氣勁如山,狂風怒號,水火交鋒,雷霆縱橫。她不覺氣為之閉、神為之搖,如在牢籠之中,處處施展不開。以“周流八極陣”之強,如果全力施為,十個葉靈蘇也未必能勝,可是萬繩主持陣法,不願欺人太甚,不過小小示以神通,隻盼少女知難而退。誰知道,葉靈蘇天性倔強,遇強愈強,重壓之下,武功越出越妙,飛影神劍、水雲掌、夜雨神針,不但東島武學層出不窮,就連《山河潛龍圖》的心法也漸漸顯露出來。
鹽幫眾人看得連連咋舌,一幹鹽使、長老、堂主的心中愧喜交集。葉靈蘇武功神妙,不但勝過齊浩鼎,曆代鹽幫之主怕也無人能及,如此高手擔任幫主,誠為鹽幫之幸。可是鹽幫弟子多為男子,她一介女流,壓倒須眉,眾男子羞愧之餘,又覺大為不平。
場上的情形越變越奇,楚空山劍光霍霍,柔而不媚,狂而不亂,直如春風颯來、百花怒放,狂沙急電之間,不失從容風采。眾人看得久了,眼裏生出錯覺,楚空山失去男兒形態,化身絕代佳人,徜徉於一片劍花光海,錯步擰身,采摘俯仰,楚楚風姿,妙絕人寰。
葉靈蘇的劍法恰好相反,她以女兒之身,揮灑長劍,勁力雄奇,大有吞吐日月之機,笑傲山河之勢,使到精妙之處,人是人,劍是劍,西邊劍光未斂,東邊人影已現,神出鬼沒,似有七八個葉靈蘇在場中遊走,劍光人影連成一氣,直如一條氣勢浩蕩的長龍,在陣勢之中翻江倒海。
眾人看得入神,隻覺楚空山身為男子,劍法柔婉卻如女子,葉靈蘇身為女子,劍法氣魄之大,勝似奇偉男兒,以旁人看來,這一男一女,手裏的劍法真該換過來才是。
八部之主身當其鋒,別有一番感受。楚空山外柔而內剛,劍法柔婉至極,反而生出一股剛強之氣,葉靈蘇外剛而內柔,看似大開大合,實則心思堅圓,無機可乘。一個柔極而剛,一個剛中有柔,剛柔並濟,生出莫大威力,黑白雙劍並力一向,隻在八部之主身邊弄影,八人迭遇險招,陣腳不覺微微動搖。
萬繩見勢不妙,沉喝一聲:“分開他們!”其他人應了一聲,眼看楚、葉二人轉到震、巽二位之間,陣中氣機流轉,注入蘇乘光體內。蘇乘光大喝一聲,揮掌劈出,掌力如山,夾雜閃爍電光。
楚空山不敢硬接,閃身向右,陣中氣機再轉,又到蘭追身上,蘭追漫不經意,輕飄飄送出一掌。忽然罡氣大作,天風飆來,葉靈蘇抵擋不住,向左躲閃。就在這個當兒,陣法倏忽轉動,插入二人之間,將兩人生生隔斷。
這一來,兩人劍法再高,也隻能各自為戰,萬繩又叫一聲:“先男後女。”陣勢轉動,勁氣鋪天蓋一般湧向楚空山。老頭兒連連後退,不意大力湧來,虎口一熱,長劍竟被蠶絲拽住,他運勁想要奪回,一道掌力排空而至。楚空山避開大半勁力,左肩卻被餘勁掃中,當真筋骨劇痛,半身酸麻,稍不留神,腳下陷入一個泥坑,四周泥沙拱起,化為土龍沙蛇,楚空山上下受敵,一時間手忙腳亂,隻有招架之功,再無進擊之能。
困住楚空山,陣中氣機再轉,又向葉靈蘇湧來。葉靈蘇孤掌難鳴,步步後退,轉眼之間,已到蘆葦蕩邊,倘若再退,勢必掉落水裏。原來,萬繩存心逼她落水,那時葉靈蘇一身泥水,狼狽萬分,縱然有心破陣,也是無臉見人。
少女雙腳落水,羅襪盡濕,萬繩正要開口逼她認輸,忽然生出一絲異感。這時間,葉靈蘇忽然消失了,再也感知不到她的氣機。萬繩心頭一跳,凝目望去,白影翩翩,宛然不遠,奇怪的是,女子明明可見,卻又無法感知,葉靈蘇的氣機融入了那一片茫茫水澤。水光蘆葦,含香弄影,一時間,眾人眼裏,女子即水,水即女子,葉靈蘇與蘆花蕩,再也分不出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