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暗通款曲(3 / 3)

梅殷瞅著樂之揚欲言又止,席應真笑道:“道靈不是外人,你有話隻管說來。”梅殷鬆一口氣,說道:“老神仙法眼如炬,晚輩不敢隱瞞。今年以來,陛下龍體欠安,不複往日,不少奏章,也交給太孫殿下批複了。”.,

席應真吃了—驚,動容道:“陛下勤政不倦,如非病勢沉重,斷不會不批奏章,這情形有多少日子了?”,梅殷道:“兩月有餘。”席應真又問:“有幾人知道病情?”

“不足十人。”梅殷低聲說道,“陛下天性硬朗,隻要群臣在旁,必定百般振奮。”

席應真看他時許,忽而笑道:“梅殷,你是怕我看出陛下的病情,告知燕王和寧王吧?”

梅殷麵皮一紅,躬身道:“老神仙妙算,梅殷不敢遮掩。”席應真拈須點頭,說道:“這麼說來,陛下的病情一直瞞著諸王。”梅殷默默點頭。

席應真笑笑,漫不經意地說:“那麼你是受了太孫之托咯?”梅殷越發局促,一張臉漲紅發紫,兩隻眼睛左顧右盼。

席應真歎了一口氣,澀聲說道:“而今諸王之中,燕、寧二王兵力最強,偏偏他們又是我的徒弟。太孫若有法子,一定不願陛下見我……”

梅殷吃了一驚,忙說:“太孫絕無此意,隻求老神仙看在社稷份上,不要泄露陛下的病情。”

“百善孝為先。”席應真輕輕搖頭,“不讓兒子知道父親的病情,未免有一些說不過去。”

梅殷變了臉色,忙說:“這是天子之家,不同尋常百姓。諸王枝葉漸繁,尾大不掉。京城之中,諸王黨羽遍布。太孫仁慈之主,非有奸雄之才,陛下病情傳出,必定風生浪起,不可收拾。”

席應真白眉軒舉:“這些情形,陛下可知道?”梅殷微微苦笑:“陛下生平自信,這些事並不在他心上。下個月還有一場‘樂道大會’,屆時天下諸王都要入京。”

席應真沉思一下,說道:“梅殷,你是陛下的半子,皇家之爭凶險萬端,你若涉入太深,不是全身惜福之道。”

梅殷沉默半晌,歎道:“為臣以忠,不敢苟且旁觀。”席應真有些驚訝,問道:“莫非陛下托付你了?”

梅殷低頭不語,席應真心知猜得不錯,點頭說:“也罷,你告訴太孫,老朽風中殘燭、瓦上之霜,獻入宮,隻是會晤老友。至於其中的情形,我一個字兒不會泄漏。”

梅殷麵露驚喜,躬身說道:“老神仙一言萬鈞,必不失信。”席應真微微一笑,又說:“駙馬爺不必擔心,宦途險惡,根源就在於一個‘權’字。老道我能活到今天,全是因為遠離權位之爭,從不幹預任何政事。這一次,當然不會例外。”他說得直白,梅殷麵露尷尬,訕訕一笑,瞅了瞅樂之揚,眼裏閃過幾分疑慮。

到了皇城門前,道士退下,八個太監接過轎子。馮太監下馬,手持拂塵,在前走路開道。穿過幾條巷子,轎子落地,馮太監上前說:“老神仙,前麵是禁宮,仙童還請在門外等候。”

樂之揚嚇了一跳,忽聽席應真說道:“我痼疾甚深,不時發作,除了道靈,他人不知解救之法。貧道倒不怕死,但在陛下麵前出醜,實在叫人慚愧。”

馮太監一聽,大為猶豫。樂之揚不是太監,進入內宮大違宮禁;但若不讓他進去,席應真發病不治,死在朱元璋麵前,追究起來,自己難辭其咎。

梅殷一意籠絡席應真,忙說:“道靈仙長是出家人,六根清淨,禪心堅牢,豈是凡夫俗子可比?馮公公放心,梅某以性命擔保,小道長必然循規蹈矩,不會冒犯宮廷。”

馮太監笑道:“既是老神仙的仙童,又有梅駙馬的擔保,某家還有什麼不放心的?”說完招手開路。樂之揚暗暗鬆了一口氣心子狂跳不已,偷看席應真一眼,老道士閉目端坐,靜如止水,樂之揚見了,心緒稍稍平靜。

過了片刻,轎子再次落地,兩個太監挑開轎簾,恭請“老神仙”下轎。席應真張眼起身,扶住樂之揚的手臂,慢慢走出轎門。樂之揚抬眼看去,前方一座宮殿,雕龍刻鳳,巍然高聳,殿前花木成蔭,擁著一條白玉石徑。

沿著石徑向前,但見殿門半開,門前站了幾個宮女太監,低頭抱手,神氣恭肅。還沒走近,忽聽當啷一聲,似有瓷器碎裂,太監宮女均是應聲一抖,但卻不敢抬頭。

忽聽殿中有人厲聲嗬斥:“寡人受命於天,提三尺劍平定天下,炮不能至,箭不能傷,大小數百戰,從無一刀一槍加身。而今不是湯藥,就是丸藥,堂堂一國之君,竟要靠這些草根樹皮過日子。都說是小恙、小恙,為何經年累月,久拖不愈?分明就是你們這些庸醫挾術自重,故意不肯盡心。來人啊,將這些庸醫拖下去,各打—百廷杖……”說到這兒,忽又—陣咳嗽,激烈之處,似要嘔心吐肺一般。

說話的正是朱元璋,樂之揚不由心弦繃緊,忽覺席應真也駐足不前,回頭看去,老道士凝望殿中,微微出神,眉梢眼角,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惆悵。

咳嗽聲中,一應人等均是岑寂,就連梅殷等人也低頭屏息,不敢貿然入內。忽然間,大殿裏響起一個聲音:“父皇,雷霆不終朝,怒氣太盛,反而傷身。父皇真龍之體,何苦為了這些凡夫俗子氣病了身子……”

聲音清婉柔和,落入樂之揚耳中,卻不啻於平地驚雷。他心跳加快,熱血衝腦,身子輕飄飄的,像是浮在半空,除了自己以外,四周再無他人。

“微兒……”朱元璋喘息稍定,聲音頗為嘶啞,“你不懂的,這些混賬庸醫,仗著懂一點兒醫術,玩弄方劑,遷延日月,好讓朕天天依賴藥物,從而受製於他們……”

太醫們一聽,紛紛大叫“冤枉”。樂之揚也覺心驚,他與朱元璋見過兩次,深知此人猜忌殘忍、心狠手辣,隻聽他這一席話,這幾個太醫性命難保。樂之揚轉眼看去,席應真站在原處,仍是—動不動,不由尋思:“席道長是朱元璋的老友,不知能不能勸服他?’’

正想著,忽聽朱微幽幽開口,聲音清軟動聽:“父皇受命於天,天意高不可測,天時卻有常規,所以日月有起有落、四季有冷有熱。四季之氣,逆之則傷,日月之升,反之則病。父皇勤於政事,夜不安寢,又不問春秋寒暑,故而積累下了傷病之氣。靈丹妙藥,隻是凡俗之物,又豈能與天時相抗衡?父皇白天服藥,夜裏又批閱奏章,病氣去了又來,故而反複不愈。《易經》上說:‘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順應天時休養生息,勝過世上一切靈丹妙藥。如果把病痛當作敵人,隻要自身強大,敵人就沒有可乘之機,就像兵法上說的:‘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

殿中沉寂時許,朱元璋忽地哈哈大笑,說道:“你這孩子,刀劍也沒見過幾把,又懂什麼狗屁兵法?朕知道的,你說來說去,都是為了這一幫太醫開脫,不說他們醫術不好,反而說朕日夜操勞,弄虛了身子,結果病氣乘虛而入。好比打仗,安錯了營寨,排錯了陣勢,敵人攻打進來,當然招架不住。哼,孩子話,寡人—生用兵,百戰百克,天下群雄奈何不了我,區區小病又能奈我何?”說到這兒,想起平定天下的壯舉,心懷大慰,揚聲說,“你們幾個,全都滾吧!”

殿內響起唯唯諾諾之聲,忽聽朱微又說:“李太醫留步,相煩將這一劑湯藥再煎一副……”話沒說完,朱元璋“呸”了一聲,說道:“才說了治病在於自強,怎麼又要煎藥來吃?”

朱微從容道:“用兵之妙,存乎一心,如果敵人太強,偶爾也要召集援兵。”朱元璋沉默一下,嘿然道:“小丫頭歪理多多,聽你一說,寡人不將病治好,豈不跟打了敗仗一樣?罷了,喝藥就喝藥,免得輸了這一仗,老子臉麵無光。但你小丫頭牙尖嘴利,為父也要罰你。”

朱微說道:“女兒甘受責罰。”朱元瑋笑道:“就罰你彈琴,寡人藥沒喝完,你就不許停下來。”朱微笑道:“父皇這哪兒是罰?分明就是賞了。能為父皇鼓琴,女兒幸何如之。”

席應真聽到這兒,忽地放聲大笑。殿中“咦”了一聲,朱元璋說道:“牛鼻子來了。”朱微也說:“師父到了。”語聲中透出不勝喜悅。

席應真輕輕拍了拍樂之揚,後者如夢方醒,扶著他走進大殿。但見四壁都是典籍,大殿之內書香飄溢,地上跪了幾個太醫宮女,個個麵無人色,渾身發抖。一隻青花瓷碗在地上摔得粉碎,碗中湯藥四處潑濺。朱元璋坐在龍榻上麵,斜靠著一張矮桌,兩年不見,他的樣貌越發蒼老,白發稀稀拉拉,雙頰深深凹陷,唯有一雙老眼灼灼發亮,左顧右盼,仍有雷電之威。

冷玄站在老皇帝身後,仍是一身白衣,雙目半睜半閉,眾人入殿,他也不抬眼。

朱微扶著瑤琴,站在老皇帝身邊,兩年不見,少女光彩勝昔,更添嬌豔,清如子玉,白若素蓮,個子高挑如許,有如帶露名花,將開未放,惹人垂憐。

朱微看見師父,喜極而笑,雙頰若有若無,現出一對梨渦,跟著目光一轉,又落在樂之揚臉上,兩人四目相接,朱微渾身一震,眼裏生出一絲恍惚,小口微微張開,似要叫喊什麼。

兩年多來,這一刻在樂之揚夢裏出現了千百次,至此夢想成真,隻覺心跳如雷,忘乎所以。這時間,忽覺有人輕拍他的手背,轉眼看去,席應真目視前方,白眉微微皺起。樂之揚恍然想起身在何處,匆匆垂下目光,不敢直視朱微。一過兩年,他在田間勞作,風吹日曬,形貌稍變,又換了一身道服,朱微看他一會兒,也覺猶豫起來,目光暗淡下去,臉色十分茫然。

太醫宮女魚貫而出。席應真方外之人,以方外之禮覲見。朱元璋見他虛弱,大為驚訝,席應真也看他老朽衰病,回憶當年往事,心中不勝淒愴。兩個老友默然相對,一時之間,心裏均有英雄遲暮之感。

朱元璋見樂之揚要拜,揮手說:小道士免禮,扶老道士過來。”樂之揚低著頭,攙扶席應真走向龍榻。朱微也迎上前來,從左邊扶住席應真,眼角餘光掃來,樂之揚忙又轉過臉去,心子突突亂跳,整個人微微發抖。

席應真坐定,笑道:“多謝陛下賜座,殘燭老朽,叫陛下見笑了。”

朱元璋手扶桌案,坐起身來,直視他半晌,問道:“牛鼻子,這四年你上哪兒去了?滿天下也找不到你。”

“也沒去哪兒,找了一個深山大穀清修打坐。”

“老道說謊!”朱元璋皺了皺眉,“既是清修打坐,為何修得一身是病,連站也站不穩了?”

席應真笑道:“修煉不慎,岔了氣罷了。”朱元璋怔了怔,歎道:“原來神仙也不好做。”說著頗是意興闌珊。他召席應真入宮,—來故人相見,二來想向老道討教祛病延年的法子,但見席應真也是病懨懨的,登時大感失落,打量老道士一陣,忽而歎道:“牛鼻子,你真是老了。”

席應真微微一笑,說道:“陛下不老,但也清減了不少。”

“你這出家人不說實話。”朱元璋連連搖頭,“寡人縱不服老,但也不得不老,光陰催迫,桑榆已晚,我們這一輩人,算是走到頭了。”說到這兒,白眉耷拉下去,神色頗是黯然。

“陛下何必傷感。”席應真悠然說道,“春耕夏種,秋收冬藏,年少有年少的作為,年老有年老的作為,因時而動,不留遺憾就好。陛下壯年之時,經綸天地,恢複華夏,將來自然彪炳青史,垂範後世;如今子孫滿堂、天下太平,也應該放寬胸懷、樂享天倫才是。”

朱元璋看一眼朱微,冷笑說:“你們師徒兩個,真是一個模子。樂享天倫是田家翁的福氣,哪兒輪得到我這個皇帝?當年鳳陽饑荒,朕一家老小餓死大半,剩下朕一人過活。湯和寫信叫朕投奔郭子興,朕猶豫未決,有人誣告官府,說我勾結叛黨。走投無路之下,朕連卜兩卦,無論逃走留下都是‘否’卦,大大的不吉利。朕不死心,心想:‘逃也不是,留也不是,難道要行非常之事?,於是擲出第三卦,得了一個上吉‘乾’卦,故此投奔郭子興,征戰多年,終於克定大事。

“朕出身寒微,古今少有,能得江山實屬天意,故而名將奇才盡羅麾下,掃南蕩北也未逢敵手。然而天道不測、世事難知,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元人橫跨四極,當年何等強盛,一朝亂政,立刻土崩瓦解。天能成之,也能敗之,朕夙夜憂心,不敢懈怠,隻恐稍有差池,又步了大元的後塵。”

“陛下過慮了。”席應真微微一笑,“大明根基已固,天下歸心,又豈是元人的暴政可比?”

“牛鼻子你逍遙世外,不知治國的難處。朕今年老做噩夢,夢中要麼饑餓不堪,要麼看見子孫餓死,自己卻沒有一點兒法子。《易》雲:‘夕惕若勵,,這些夢必是上天規誡寡人,天下事,難成而易敗,朝夕警惕,也未必萬全。”

“大成若缺,世間本無萬全之事。”席應真手拈長須,微微一笑,“更何況夢是反兆。陛下一國之君,國君夢中饑餓,天下百姓當可飽足,子孫餓死不救,反而是昌盛興旺之兆。”

朱元璋聽了這話,想了想,忽而笑道“牛鼻子,聽你這麼一說,倒是解開了朕一個大大的心結。即便如此,正如漢武帝所說:‘吾當其勞,遺逸與汝’,朕能做的事情一定做完,決不留給後代子孫!”說到這兒,豪氣頓生,看了朱微一眼,臉上流露出慈祥笑容,“牛鼻子,你這次入宮,本是見不著微兒的。”

席應真一怔:“為何見不著?”

“這還不明白?”朱元璋掃他一眼,忽地哈哈大笑,“因為我已將她許了人了!”

席應真“啊”了一聲,樂之揚卻如挨了一記悶棍,兩耳嗡嗡作響,渾身熱血亂竄,好在他低頭垂目,無人看見他的臉色。樂之揚心亂如麻,想要抬頭去看朱微,可又不知怎的,心中酸熱交加,鼓不起抬頭的勇氣。

忽聽席應真徐徐說道:“不知道是哪一個男子有這樣的福氣?”朱元捧說道:“長興侯狄炳文的兒子耿璿。”

“長興侯國之幹城、忠貞難得,他的兒子想也不錯。”

“馬馬虎虎。”朱元璋口氣冷淡,“那孩子人才尚可,可要配合微兒,朕也不太滿意。”

樂之揚聽到這兒,精神稍稍振作,側起耳朵,盡力傾聽。隻聽席應真說道:“既不滿意,為何許婚?”

“以朕看來,天下男子,誰也配不上朕的這個女兒。按說她早該嫁人,可是朕挑來挑去,始終沒有合適的人選。這幾年逆案叢生、公侯蕩盡,貴戚子弟越來越少,寡人看來看去,也隻有長興侯的兒子差強人意。定下以後,本該年中成婚,可這半年朕一直抱恙,宮中妃嬪服侍,又無人能迎合寡人的性子。隻有微兒蘭心蕙質、知音解語,有她在朕身邊,朕的心情才會舒坦一些。因此緣故,朕不忍放她出宮,微兒也情願推遲婚期,留在朕身邊服侍。唉,隻是這麼一來,倒誤了她的終身大事……”

忽聽朱微幽幽說道:“女兒寧可終身不嫁,一輩子服侍父皇。”樂之揚的心應聲一顫,轉眼偷看,朱微臉色蒼白,愁眉不展,兩眼看著地麵,眼裏透出一絲茫然。

“孩子話!”朱元璋大皺眉頭,“女孩子哪兒有不嫁人的?朕已年過古稀,自古帝王,活過七十的也很少見。再往後去,時日無多,孩子們中間,朕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允玟和你,再過幾曰,十七兒回京,朕讓他親自送你過門……”

朱微聽到這兒,咬了咬嘴角,眉宇微微顫動,眼眶一點點地潤紅了,朱元璋見她神氣,縱是鐵石心腸,一時也覺淒然,歎道:“好孩子,朕知你孝順。但親如父女,也有天人永隔之時,你若終身有靠,為父也好放心。”

朱微淚如走珠,奪眶而出,身子微微發抖,似乎竭力忍耐,才沒有放聲大哭。朱元璋越發憐惜,拍拍她手,說道:“別哭,朕最討厭人流淚了。來,撫琴一曲,為父皇助興。”

朱微默默點頭,擦幹眼淚,坐了下來,撫著那一張“飛瀑連珠”,彈起“普庵咒”來,這一曲是普庵禪師所作,大得空靜悠遠之意,頗能安神止息、消去胸中煩惡。

這時宮女呈上藥來,冷玄接過,嚐了十勺,但覺無事,方才遞給朱元璋。老皇帝看著湯藥,大大皺眉。朱微忙說:“父皇”

朱元璋聽到這一聲,無奈搖了搖頭,舉碗一口喝了,跟著將碗一擱,眼裏透出殺氣,“微兒,若不是看你麵子,這些狗太醫一個也別想活命。”

席應真笑道:“天下醫理大致相通,陛下殺了他們,後來人隻怕更糟。”朱元璋掃他一眼,揚起臉說:“牛鼻子,這話也隻有你能說,換一個人,朕砍掉他的腦袋。”

席應真笑了笑,漫不經意地說:“這幾年,陛下砍下的腦袋還少麼?,

“還不夠。”朱元璋一拍桌子,,朕死之前,還有四件事未了。”席應真笑道:“哪四件事?”

朱元璋扳起指頭,森然說道:“東島、西城、蒙元、鹽幫,這四害不除,朕死不瞑目。”

樂之揚聽了這話,心中又是一驚:“朱元璋也知道西城?西城那些人,到底是什麼來曆?”他隱隱猜到因由,可又不敢斷定。

“蒙兀強寇大敵,不能不防!”席應真沉吟一下,“至於其他三者,不過江湖中人,能成多大氣候?東島龜縮海外,西城遠在昆侖,至於鹽幫,根源在於官鹽,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隻要有利可圖,就很難完全根除。”

“牛鼻子光會說嘴。”朱元璋重重冷哼一聲,“鹽幫近年坐大,號稱三十萬之眾,一旦天下有變,豈不又是一個張士誠?但鹽幫越壯大,寡人越高興,好比一群鳥雀,如果散落林中,寡人逐一射殺,大是耗時費力,但若全都進了一隻籠子,一把火就可以燒個幹幹淨淨。”

席應真笑道:“看樣子,陛下已經胸有成竹了?”

“胸有成竹算不上,小有些眉目罷了。”朱元璋淡淡說道,“鹽幫烏合之眾何足道哉?縱有三十萬人,也比不上一個人厲害。”“自然,自然。”

席應真哈哈大笑,“放眼天下,誰又比得上陛下厲害?”

“朕可沒說自己。”朱元璋冷哼一聲,“牛鼻子,你不要裝呆,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誰啊?”席應真一臉驚訝,“老道避世已久,不知陛下所指。”

朱元璋看他時許,一字字地說:“西城之主梁思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