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八部同氣連枝,決不肯坐視蘇乘光喪命,故而一時之間十餘道目光落在王子昆臉上。樂之揚站在一邊,但覺殺氣四溢,也不由屏住呼吸,偷偷後退半步,隻要混戰起來,立馬撒腿開溜。
王子昆緊蹙眉頭,一言不發,似乎有一些心神不定。萬繩忍不住揚起聲音,又問一句:“王鹽使,敢問尊謀?”
王子昆仍不作聲,其他三個鹽使對望一眼,杜酉陽咳嗽一聲,造尬道:“萬部主,不瞞你說,如何處置此人,我們四個也做不了主。”
石穿不耐道:“誰能做主?”杜酉陽正色道:“當然是本幫幫主。”沐含冰怪道:“齊浩鼎不是死了嗎?”
“老幫主歸西。”杜酉陽頓了頓,一字字說道,“還有新幫主呢!”
“新幫主?”萬繩訝然道,“鹽幫選出新主了嗎?”
杜酉陽和淳於英對望一眼,神色遲疑。孟飛燕性直,忍不住說:“你們不說,我來說。齊幫主仙逝之前,當著五鹽使者立下遺囑:誰能為他報仇,誰就當這鹽幫之主!”
西城眾人無不驚訝,蘇乘光一拍大腿,哈哈笑道:“有趣,有趣,真他娘的有趣。”石穿忍不住問道:“老賭鬼,有趣什麼?為了當幫主,人人都要搶著殺你呢。”
蘇乘光笑道:“那你說說,這堂上的人,誰殺我最合適?”石穿-愣,看了又看,忽地恍然說:“這兒的人,一個也不合適。”
蘇乘光點頭說:“我不是五鹽使者捉來的,而是賭輸了自投羅網的,此間任何一人殺我當了幫主,其他人都不會服氣。但若一擁而上,幫主又隻有一個。所以說,這是一個大大的難題,齊浩鼎的遺命,反而成了我的護身符,貿然殺了我,他們就選不出幫主了。”
他說到這兒,得意洋洋,但看四大鹽使,均是一臉無奈,當下笑道:“‘白鹽使者’華亭呢,他怎麼不在?”
孟飛燕怒哼一聲,說道:“華鹽使找摘星樓的那位姑娘去了。”“這還差不多。”蘇乘光點了點頭,正色道,“找到那個女子,方能解此僵局。但如此一來,她豈不成了鹽幫之主?”
孟飛燕神色肅然,大聲說:“尊奉老幫主遺命,她若將你手刃,自然就是一幫之主。”
場上一陣寂然,蘇乘光神氣古怪,忽而笑了笑,點頭說:“好,我等她來!”西城眾人聽了這話,無不又驚又急。
忽聽王子昆歎一口氣,抬頭說道:“三位鹽使,我看這事太過兒戲。一日找不到那女子,難道就一日不殺蘇乘光?一日不殺蘇乘光,難道我鹽幫一日無主?以我之見,不如大家合力殺了這小子,再推舉一人擔任幫主。”
“王子昆!”杜酉陽聲色俱厲,“幫主屍骨未寒,你就敢這樣說話?曆代幫主,都由前代幫主推舉,五鹽使者不過是幫主的護衛,什麼時候也能推舉幫主了?”
孟飛燕和淳於英也齊聲說:“杜鹽使說得對,幫主遺令,斷不可違!”
王子昆眼看眾意難犯,隻好說:“好,好,隨你們高興。如果永遠找不到那個女子,你們是否要養這姓蘇的一輩子?”
眾鹽使不及回答,萬繩冷冷說:“此事不勞各位操心,蘇乘光是我西城的人,我既然來了就要帶他離開。”蘇乘光一愣,衝口而出:“萬師兄……”“住口”。萬繩一擺手,沉聲道,“天為八部之首,城主不在,由我做主。”
說到這兒,他一掃儒雅,目透銳芒,蘇乘米與他四目相對,過了片刻,歎一口氣說道:“萬師兄,我不能跟你走。”
萬繩的臉上騰起一股青氣,厲聲道:“蘇乘光,你要鬧到什麼時候?”蘇乘光搖頭說:“萬師兄,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道,
城主常說:‘道不同不相為謀。’你的道我不太懂,我的道,你也不盡明白!”
萬繩盯著他,臉色變幻數次,驀地大袖一甩,袖中白影飛出,
化為縷縷細絲。籠子四麵的弩手不及轉念,手裏的弩箭已被絲線1纏住。他們慌忙扣動弩機,冷不防萬繩一抖手,力道順著細絲傳來,
登時弓弩朝上,準頭盡失,篤篤篤一陣急響,數十支箭矢全都射中屋梁。'
隻聽一聲長嘯,萬繩晃身而起,穿過屋梁,雙手翩翩如蝶,上拉下扯,左推右送。八個弩手失聲尖叫,一個個衝天而起,連人帶弩掛在屋梁之上,身子晃晃悠悠,有如一大串蠶繭。
這一連串舉動恍若電光石火,萬繩落地之時,鹽幫眾人方才還過神來,欲要上前相救,又為其他各部看住,不敢輕舉妄動。萬繩刷刷刷掌出如風,勢如大斧長戟,所過木柵盡斷,木籠真如紙紮的一樣,頃刻之間土崩瓦解。
拆了木籠,萬繩又要去開鐵籠,冷不防蘇乘光大喝一聲,呼地一掌劈了過來。萬繩吃了一驚,無奈揮掌相迎。兩人掌力相交,登時白光流竄,聲如悶雷。蘇乘光身形微挫,萬繩也後退半步,怒道:“乘光,你這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蘇乘光懶洋洋笑道,“我高興呆在這兒,哪裏也不去。”
“胡鬧。”饒是萬繩一向冷靜,此番也動了真怒,“你給我出來。”陡然拂袖揮掌,白絲一蓬蓬,一團團,如煙似霧,從他的袖口一湧而出,穿過鐵籠柵欄,嗤嗤嗤纏住了蘇乘光的雙手雙腳。
蘇乘光深知這細絲纏繞是虛,一旦注入“周流天勁”,堅韌如鋼,可剌人周身百穴,使其動彈不得,當下不敢托大,運足“周流電勁”,大喝一聲,全身自氣流轉,同時大力一掙,白絲線節節寸斷,於電勁中化為縷縷飛煙。
萬繩哼了一聲,身如疾風,繞著鐵籠飛奔,掌揮袖舞,絲線源源而出,蘇乘光一時震斷,立刻又被纏住,不由得喝道:“陰魂不散麼?”馬步微沉,呼呼兩掌向籠外拍出,萬繩飄然閃過,右手食指並起,一束白絲飛出,從頭到腳,將蘇乘光纏1運匝,跟著右掌下沉,一拖一拽,蘇乘光頓覺半身發麻,禁不住馬步動搖,連走兩步,慌忙潛運內勁,與之相抗。
“石穿,卜留。”萬繩雙目圓睜,厲聲喝道,“看著做什麼?還不拆了籠子?”
兩人如夢初醒,雙雙上前。蘇乘光三麵受敵,一跺腳,發出一聲大喝,聲如雷霆,震得樂之揚兩眼發黑,耳朵嗡嗡作響。
蘇乘光一聲喝罷,雙手齊出,抓住柵欄奮力一提,卡啦啦一陣響,鐵籠連根拔起,叫他舉在手裏,當成一樣兵器,呼呼呼地舞了開來。石穿湧身而上,一拳揮出,拳頭撞上鐵籠,鐵欄登時彎折,石穿卻發出一聲大叫,倒退兩步,虎目圓睜,一張臉紅了又白,拳頭也是蔽蔽發抖。
鐵籠向上二跳,忽又落下。卜留挺身而上,圓滾滾的肚皮像個肉墊,悄無聲息地接住了籠子。他是澤部之主,體內“周流澤勁”轉動,有如一潭泥沼,可以陷沒萬物。鐵籠一碰肚皮,頓為牢牟吸住,卜留哈哈大笑,才笑兩聲,忽覺不妙,“周流電勁”勢如山洪破閘,順著鐵欄灌入體內,衝得他的五髒六腑一陣翻騰。
“槽糕…,’卜留大大叫苦,“娘的,鐵籠可以傳導電勁……”念頭還沒轉完,早已支撐不住,鬆開鐵籠,蹬蹬蹬連退數步,“撲通”一聲坐倒在地’一張肥臉上血色全無。
鐵籠本有數百斤重,蘇乘光又將電勁注入其間,憑借神力舞開,頓時成了一件威力極大的兵刃,所過摧破,電勁流竄。山澤二主一時不察,雙雙吃虧敗退,萬繩盡管遊走無方,掌法精奇,—時之間,也無法靠近對手之身。
這一番交手,聲勢之大,氣勢之強,均是超乎鹽幫眾人的想象,就連西城各主也立身不住,紛紛退出靈堂。秋濤看在眼裏,暗暗焦急,心知萬、蘇二人旗鼓相當,隻怕勝負還沒分出,先拆了齊浩鼎的靈堂,與鹽幫之間更添仇恨,想到這兒,銳聲叫道:“快住手’聽我一言。”
她威信甚高,二人應聲罷手,萬繩向後跳開,蘇乘光則任由鐵籠落下,當啷一聲,又將自身扣在下麵。萬繩瞪著他怒道:“蘇乘光,你給我滾出來!”蘇乘光笑嘻嘻盤坐下來,說道:“說不出來,就不出來。”
萬繩臉上騰起一股青氣,縱身又要上前,秋濤攔住他說:“萬師兄,乘光脾性倔強,遇強愈強,他心裏不服,你逼也無用,這件事不如從長計議。”
“你不知道。”萬繩搖頭歎氣,“他留在此間,當真危機四伏。這些人不用動刀子,隻要斷絕飲食,就能將他渴死餓死。”
秋濤一聽,大為遲疑,忽聽淳於英朗聲說道:“蘇乘光,我敬你是條好漢子。當著齊幫主的靈位,我淳於英發誓,一日找不到那女子,我鹽幫一日不跟你為難,衣食酒飯也樣樣不缺。誰若有心害你,便是與我淳於英為敵。”說完抽出一根短戟,雙手大力一擰,哢嚓,白蠟木的戟杆斷成兩截。淳於英將斷戟一擲,目光掃過眾人,沉聲說,“如違誓言,便如此戟!”
這短戟是他隨身兵刃,他折戟為誓,誓言重無可重。西城眾人無不動容,萬繩看著斷戟,沉吟一下,驀地一甩袖袍,飄然走出靈堂。其他六部見他退走,也隻好跟在後麵,隻聽蘇乘光在後麵哈哈大笑’朗聲說道:“諸位同門,慢走不送。”
西城眾人聽了這話,心中滋味難以言說。樂之揚從未見過如此重諾言、輕生死的好漢,看著蘇乘光,一時大為心折。
出了“有味莊'到了僻靜之處,沐含冰忍不住問道:“萬師兄,就這樣走了麼?”
“不走又如何?”萬繩歎一口氣,“我不怕與鹽幫為敵,但蘇師弟非要踐約,我又有什麼法子?”
石穿越想越氣,大聲說:“大不了,咱們齊心協力,將這群私鹽販子連根拔起,天下沒有了‘鹽幫’,這賭約也就等於一張廢紙。”
“胡說什麼?”秋濤瞪他一眼,銳聲喝道,“你就知道打打殺殺。鹽幫三十萬弟子,你又殺得完嗎?"石穿悻悻道:“不這樣,又如何?”眾人均是皺眉,忽聽樂之揚笑道:“我倒有個法子。”眾人正在犯愁,忘了他也在旁。卜留眼珠一轉,笑道:“小道長,你有什麼妙計?”
“妙計算不上。”樂之揚笑嘻嘻說道,“解鈴還須係鈴人,蘇兄受製於鹽幫,全是因為那一紙賭約,隻要搶在鹽幫之前找到那個女子,讓她取消賭約就行了。”
眾人一聽,精神為之大振,石穿連拍後腦,叫道:“對呀,這麼簡單的法子,我怎麼就沒想到?”
萬繩也拈須點頭,說道:“這一招‘釜底抽薪’確是妙計。蘭師弟,你輕功最好,立馬趕到摘星樓,找到樓中夥計,問明那女子的形貌衣著,畫影圖形,分作四份,交給我、周師弟、沐師弟和卜師弟,我們五人分別尋找。"
“我呢?”石穿一聽大急,指著鼻尖叫嚷,“我幹什麼?”
“你與秋師妹一道留在附近,一來監視鹽幫,二來看護蘇師弟.以防鹽幫加害。一旦華亭找來那位女子,秋師妹務必截住他們,說之以理,動之以情,讓那女子取消賭約。”
石穿性子莽撞,八部之中隻服萬、秋二人。萬繩讓秋濤與之同路,大有看管之意,黑大漢不能任性隨意,心裏老大不快,咕噥兩聲,一臉晦氣。秋濤卻笑道:“萬師兄放心,此間交給我好了。”萬繩默默點頭,蘭追轉身便走,恍若白羽流光,射入黑夜深處。萬繩等人也緊隨其後,四道黑影由濃而淡,轉眼即沒。
秋濤目送眾人走遠,拉過樂之揚問道:“張天意如何放過你的?”樂之揚笑道:“他內傷發作,來不及殺我,自己先死了。”
“張天意死了?”秋濤先是一驚,跟著大惑不解,“看他那天的身手,不像是垂死之人,莫非本有痼疾,追逐間牽動了傷勢?”樂之揚不便細說,點頭說:“也許是吧。”又問,“秋大娘,那天以後,你還見過和我一起的女孩兒嗎?”
“女扮男裝的那位麼?”秋濤輕輕搖頭,“我回來之時,她已經不在了。怎麼?你們失散了麼?那也無妨,她是太昊穀的高足,武功高你許多。唔,無怪你那一刺有‘奕星劍’的風骨,想也是那姑娘教給你的吧。”她打量樂之揚一眼,麵露不悅,“你這孩子真怪,見了我也不相認,偷偷摸摸,惹出老大的誤會!”樂之揚撓頭說:“我隻是好奇,秋大娘這樣的武功,為何甘願在夫子廟賣藝?”秋濤淡淡說道:“武功又不能當飯吃。武功再高,也要生活,倘若不偷不搶,就隻好賣賣泥人咯。”她說這話時目光閃動,分明言不由衷。
秋濤又問他在哪一間道觀出家,樂之揚如實說是陽明觀。秋濤驚訝道:“那可是皇家道觀。唔,陽明觀和太昊穀大有淵源你去做道士,是想找那小姑娘麼?”這一猜雖不中也不遠,樂之揚隻好點頭稱是。
“你真是癡心之人。”秋濤歎一口氣,“那女孩兒我見猶憐,的確不可錯過。小家夥,你我也算有緣,但有用得著的地方,你隻管開口就是。我行蹤不定,你若要找我,拿這個去玄武湖邊找‘千秋閣’的方掌櫃。”她從擔子裏取出一團白泥,捏了一隻波斯小貓,交到樂之揚的手裏。
樂之揚看那泥貓,但覺眼熟,回想起來,竟與河邊女子的貓兒有一些神似,但聽秋濤又說:“本派行事,不為世俗所容。為免你受到牽連,今晚之事最好忘掉。’
她絕口不提“靈道石魚”,樂之揚心中大叫“慚愧”,自己遮遮掩掩,真是小人之心,看起來,世間並非人人都是張天意和趙世雄,隻看秋濤的神氣,分明未將石魚放在眼裏。
樂之揚當下收起泥貓,告別秋濤。回到陽明觀,已是五更天上。道觀早已關閉,但因樂之揚身份特別,守門道士一見,忙不迭地將他迎入。
躺在床上,樂之揚回想夜裏所見,心中不勝激動:東島,西城,這兩個名兒倒是一對。西城這一班人,武功古怪、聞若未聞,等席道長醒來,定要問一問他們的來曆。蘇乘光是一條好漢,隻願他安然脫身。至於那個摘星樓上的女子,聽來和葉靈蘇有些相似,但她一心避我,知道我在南京,一定不會跟來。唉,也不知何時才能見到朱微,可見了她,我又能怎樣呢?正如席道長所說,不過徒添苦惱罷了他奔波一晚,太過疲憊,胡思亂想一陣,就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次日用過早飯,席應真仍未起身。樂之揚正在呆坐,忽聽有人敲門,開門一瞧,卻是道清身邊的小道童機緣,見了他施禮說:“師叔袓,觀主有請。”
樂之揚收拾一下,隨機緣來到前廳,但見道清手持拂塵,憑柱而立。他的身後坐了兩個男子,一個無須,一個有須,無須的年紀半老,魚服紗帽,稍胖偏矮,樂之揚曾經入宮,一看服色,就知道是宮裏的太監,登時心跳加快,熱血湧上雙頰。定一定神,再看有須的那一位,卻是四旬年紀,生得清俊不凡,穿著蟒袍烏紗,腰際纏一條玉帶,看樣子應是一位朝廷的大官。
“師弟可來了!,’道清迎上前來,拉著他的手笑道,“方才接到聖旨,萬歲洪恩,派人來接席真人入宮一聚。”
樂之揚早已料到幾分,但聽道清說出,仍是心子狂跳。他努力按捺心情,向那兩人稽首作禮。蟒袍男子起身回禮,太監卻捧著茶盅一動不動。道清指著蟒袍男子,笑著說:“這位梅大人是寧國駙馬,當今聖上的愛婿。”
蟒袍男子笑道:“下官梅殷,塵俗中人,些須賤號,有辱玄門清聽。”樂之揚在宮裏聽說過,朱元璋有十六個女兒,臨安公主居首,寧國公主次之,早年嫁給了功臣之子,看來就是這位梅殷。
道清又指那個太監:“這位馮公公,乃是陛下跟前的紅人,聖上派他來宣旨,可是好大的麵子。”馮太監擺一擺手,仍是捧著茶杯,正眼也不瞧向這邊。
道清碰了個軟釘子,幹笑兩聲,轉向樂之揚:“這位道靈師弟,乃是老神仙新收的童兒,老神仙飲食起居,全由他一手操辦。”馮太監應聲摘下茶杯,轉眼看來,臉上閃過一絲驚訝。梅殷也微微一笑,說道:“原來是老神仙的侍童,無怪神清氣朗、俊秀不凡。”樂之揚笑道:“駙馬爺謬讚了,道靈無知之輩,愧對老神仙的法眼。”
梅殷見他神氣自若,不卑不亢,沒有一絲一毫的奴仆之氣,心中暗暗驚訝,笑著說:“哪裏話?老神仙看人一向不差,你是道字輩,也算是燕王、寧王的同輩,少年得誌,足見風流。”
馮太監也站起身來,換了一張麵孔,笑嘻嘻說道:“失敬失敬,足下原來是老神仙身邊的仙童。我奉聖上口諭,同梅駙馬一起來接老神仙入宮。聽觀主說,老神仙貴體違和,不知詳情如何?”席應真一睡難醒,樂之揚也拿不準他何時蘇醒,便說:“老神仙確有不適,長年昏睡,潛養精神,至於何時醒來,我也不太清楚。”
馮太監一驚,忙說:“仙童千萬通融一下,設法叫醒老神仙。聖上已經命人設了午宴,隻等老神仙入宮。你也知道,聖上雷厲風行,去早了還罷,去晚了老神仙沒事,我們做奴才的可要遭殃了。”說到這兒,雞啄米似的打躬作揖。
他前倨後恭,樂之揚隻覺好笑。梅殷也說:“道靈仙長,馮公公說的是,陛下亟會舊友,隻怕耽擱不得。”樂之揚隻好說:“好,我去試試。”
進了雲房,忽見席應真已然醒了,原來“蜇龍之眠”並非沉睡,而在半夢半醒之間,精神潛藏,靈覺四延,房中人進出坐起,席應真均有知覺。他聽見機緣的話,計算時辰,猜是宮中有請,故而收功醒轉,一見樂之揚便笑::‘朱元璋派人來了?”
樂之揚笑道:“道長真是活神仙,來了個馮太監,還有一個寧國駙馬。”
“寧國駙馬?”席應真微微皺眉,“他來幹什麼?”樂之揚笑道:“我也不知,道長你能走路麼?”席應真歎道:“隻怕不能。”樂之揚出門告知眾人,馮太監和梅殷不想席應真病重至此,均是麵麵相對。道清唯恐席應真不能進宮,失了帝王之寵,忙說:“小事一樁,貧道馬上安排轎子。”
不久叫來一乘八抬大轎;樂之揚扶出席應真與眾人見過,梅殷上前一步,扶住老道笑道:“老神仙,子侄梅殷給你請安了。”席應真笑道,“寧國還好麼?”梅殷忙道:“好,好,改日有暇,她再來拜見。老神仙貴體違和,晚輩在轎中伺候如何?”
“不用煩勞。”席應真笑了笑,“有道靈就行了。”但見梅殷麵有難色,知道他有話要說,便說,“也罷,轎子裏寬敞,你也上來吧!”
梅殷麵露喜色,跟隨二人上轎。八個精壯道士抬起轎子,直奔宮城。馮太監領著禁軍騎馬開道。樂之揚挑開轎簾,偷眼看去,京城街市繁華一如往日,可惜物是人非,大有隔世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