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發現了一個令我猝不及防的事實，發現它後我受到的震撼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強。這就是，許多年了我一直都不快樂。那天晚上，我和好久不見的堂弟睡在一起聊，突然間，我說出了一句我始料不及的話。這句話就是，很多年了，我一直都沒有體驗到生命真實的快樂，我覺得生活是苦的，簡直是在忍耐著。我這樣說著的時候，感覺將要忍耐不住了，一時間沮喪得有些想哭。但畢竟不好意思哭出聲來，這其實更加讓我難以忍耐。
我想堂弟對我這樣的說話一定弄糊塗了，因為作為一個商人的他肯定是不會這樣神經兮兮地想問題的，我也希望我的這種憂傷的情緒不要感染了他，我隻是宣泄一下自己疲憊苦悶的情緒，想平衡一下自己的情緒而已，不奢望得到共鳴。
事情卻並不像我認為的那樣，堂弟竟然一下子比我更傷感。他說，他也已經好幾年沒有了真正的歡樂，盡管他掙到了錢，和心愛的姑娘結了婚，孩子也健康，但他就是沒有透徹的快樂，想起小時候在山裏挖一根野菜吃了，就能高興一整天，那種簡單純粹的快樂再也沒能體驗到。堂弟這樣一個商人和我這樣一個半吊子文人一下子就交流到一塊了，使我的內心感到吃驚。我說是啊，我也時常回憶小時候，那時候隻要大人允許我和我心愛的夥伴一起放牛，我就會高興一整天，那一天我不會有絲毫憂愁的背景和雜質，隻有原始的歡樂。
是啊，堂弟說，我們都遠離了歡樂，而且可能會越來越遠，我們現在所謂的快樂，摻雜了太多的雜質，很大程度上是被麻醉著、蒙蔽著，多半是自己哄騙自己呢。
我們其實都是不快樂的，我說，我們早已失去了真實的快樂，並且是永遠不可複得。因為我們早已不再單純、幼稚，我們接受了生命中不得不然的複雜，這種複雜讓我們的體驗永遠不再唯一。
我想起了我的師範語文老師說過的話，他對人生已有了獨特的體驗。他說，人的一生最幸福的時光隻是初戀的那幾天，可是它太脆弱短暫了，甚至是稍縱即逝的，舍此，人生一直都是在服役。所以他在看到他的學生談戀愛時，盡管知道是不對的，他實在是不忍心打擾這種美麗。
我覺得老師是說對了，他告訴我了生命的真，沒有騙我。
活著，簡單些好受，堂弟說。
我說，也是，也不是，不管怎樣，更多的是沒有意義，意義如果有的話，大約就在於如何承受這份無意義。
我的話一定讓堂弟感到了震驚，但也覺得屬實。
堂弟和我都沉默著，深淵似的。
良久，我說，我們不說了，睡吧，睡著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