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天亮了(1 / 1)

那一次,整整一個下午,我躺在操場,目光散亂地隨風而蕩,內心裏充滿了憂傷。曾經的一些時光,那些漸行漸遠的往事,空前地清晰起來,仿佛盡在昨天,抑或現在。嚐試著真切地體味它們時,又忽地不可捉摸了。又一個秋天深了,葉子們爭先恐後地飄零,像追趕末班車的人們,容不得遲滯。有一片葉子落到我的頭上,摘到手裏,端詳起它,竟突然有點傷心。它這就凋零了嗎,就這樣離開?我無端地覺得它不止是一片葉子,它的上麵一定寫滿了秘密,是些什麼呢?滄桑?落寞?無助的告白?似乎又都不是。久久地注視著它,我突然感動於它告別時的從容,甚至不忘了劃出淒美的弧線,留給我一個美學意義的啟示。

我看到在操場不遠處,有熱烈地打球的同學。他們的叫喊聲中充滿了寧靜,仿佛是一些遠古的事情。

時針指向了七點,晚風掠起絲絲寒意。遙遠的暮色漸次落了下來。我感到內心的憂傷沉重了起來。那些過去的歡樂和憂傷,成功與失敗,都成了擠壓心靈的砝碼。我想起曾經愛過的一個女孩子,她早已離我遠去,四年杳無音訊。如今,她或許已為人妻,為人母。而我們,是曾經相偎相依過的一對心靈伴侶。在這暮色襲來的時候,我再一次想起了她,深深地想起。

我感到我的眼淚來了,從一個不知名的地方如期而至,如潮湧來。

眼淚來了,而她,不複來。

這次第。多像四年前的一個晚上啊。

我和李娜相擁而坐,周圍的空氣靜靜的,草坪也是靜靜的,校園裏盛滿空曠。這段時間和空間,屬於我和她。夜晚的空氣照舊流動著幾許寒意,我和李娜相互汲取著對方的溫暖,呼吸著彼此的心跳,感受到世界是那樣的唯一。

夜,在靜靜地趕路。

我和李娜就那樣坐著,空白地坐著,忘記了一切。全然不知道宿舍樓門已鎖,露水已悄悄地趕上來,濕了我們的衣服和心情。我們就那樣坐著。隻是坐著。靜靜的。

我聽著李娜的呼吸在夜裏隆隆地一次次碾過。

東方泛白的時候,我的淚不由得紛飛,從一個早已有之的地方湧來,我的恒心徹底決堤了,我感到世界將要徹底地毀滅。李娜把我擁得更緊,她的眼淚洶湧得比我更甚,把我的心都淹沒了,對於找心的方向,我看到去路茫然。

終於,李娜說話了,她說,天亮了啊。

我說,亮了啊。

淚水再一次先聲而出。

李娜把頭埋向我胸懷的更深處,似乎要找到藏在深處的什麼。她終於哭出了聲來:“紅哥……”

天亮了。說亮就亮了,似乎一下子就亮了起來,誰也沒有注意,它就大亮了起來,亮得是那樣的匆忙和慌亂。

天亮了啊。

畢業生們紛紛準備著行李,校園裏布滿了傷別的氣息,同學們匆匆忙忙地進行著揮手,告別和流淚。

我們畢業了,我們從寧夏大學畢業了。對於我們來說,學生時代行將結束了。

我們真的需要告別。

給李娜打最後一個電話時,我正在山東大學研究生院的宿舍裏。從寧夏大學畢業後,我被保送成為了山東大學研究生院文學係的一名研究生。李娜說,她決定了去一個叫做紅寺堡的地方支教。

她說,你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

她說,如果她想好了,她會給我打電話的。

李娜沒有告訴我她新的電話號碼。在此之前,我其實已經知道了李娜的決定,她接到過她父親的一個強行的指令。

但我仍然等待鈴聲響起。在四年的任何時間裏。

一個電話就打了四年。

……

秋天的夜真有些冷了,我感到心冷得瑟縮起來,上麵堆起皺紋。這樣承受著,天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