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了車站,我突然問宋雨,你怎麼就叫雨呢,為什麼偏偏就叫雨呢,叫雪不成嗎?顯然,宋雨對我這樣的問題一時間想不出怎樣回答,她眨著眼睛望著我,張了張口,沒有說出話來。
我替宋雨提著行李,宋雨手裏撐著傘,大半卻遮在我的身上。天空在下雨,我們趕往去車站的路上,雨把她的大半身都快要淋濕了。我實在覺得於心不忍,我說,你一個人撐上吧,你完了要坐車,換衣服不方便,我沒關係,不怕淋的。可宋雨執意不肯,我就再一次地給她講我心中的一個夢想。我說,我最喜歡的事就是一個人在雨裏行走,帶著雨傘,卻不用,任雨沿著我的身體恣意地流下來。宋雨說,你傻吧你。我說,真的,能被雨淋著是多麼大的一種福氣啊,你說我們這裏一年能下幾次雨嗎,你又愛把個傘撐在我的頭頂,你自己卻享受著雨的滋潤。宋雨淘氣地說,你壞蛋,活該沒人理你。
盡管天空下著雨,可車站的人們並沒有因此而有所減少,相反,擠滿了五顏六色的傘倒讓人覺得擁擠。我不禁想,人們真的就那麼需要傘嗎。車站的人們熙熙攘攘,忙著各自的迎接、送別的儀式。是的,是一種儀式,一種必要的卻意義不大的儀式。這又是一個新學期的開始,全國各地的大中學生們都紛紛回校,車站遭遇著人流高峰期。宋雨的票三天前我就給買好了,她到了上海再轉車才到杭州。
好幾天了,Y市的天空出奇的一直陰著,要麼就下點雨,這樣的日子,我的心情一直燦爛不起來。
我和宋雨四年前相識於這座城市的一所大學裏。那時候,我們各自懷揣著最純最真的夢,希望大學就是我們夢開始的地方,並且我們喜歡把各自的夢塗上五顏六色的色彩。我們一起談音樂、談文學、談理想,談人生,一起在金波湖畔徜徉,一起去圖書館上自習,也一起在草坪上沉醉,更多的時候,我們在做一個百做不厭的遊戲。就是由我躺在草坪上,眼睛盯著遙遠的天幕,內心充滿著憂傷,好像一個不知道回家的孩子,這時候宋雨就開始尋找,喊著我的名字,由遠及近,由低及高,由緩而疾,這時候她裝作記不起我是誰了,但她的心裏有一種力量讓她要找尋,要喊出一個人的名字,這個名字她以前未必就喊過。遊戲往往發展到,宋雨找了好久終於找到了我,撲到我的身上,氣息衝著我說,回家!回家?一個多麼溫暖的詞語呀,一時間會讓我感動得想哭。這時候我說,你是誰,認識我嗎?她說,我已經找你好久了。我說,你是雨?是我夢中飄搖著的雨?她說是的。於是我們就“回家”。
遊戲結束後,我曾問過宋雨,假如有一天你見到潦倒了的我躺在街頭任意的地方,你會怎麼辦呢?宋雨說,我會把你揀回家的。說話的眼睛閃著童真。
宋雨的話感動了我整整四年。四年裏,我們像瘋子一樣重複做著這個遊戲,好像每一次她都會有新的發現,而我有新的領悟似的。
和宋雨一起在大學的這四年裏,Y城的陽光大多時候燦爛著。畢業了,一晃就畢業了。快得似乎來不及躲閃,一切似乎都沒有想好,一切似乎都沒有準備。宋雨考取了浙江的一所大學的研究生。而我,跨專業考上本校的中國古代文學研究生。
在車站送宋雨,我的心裏潮濕得生出水來,而天空的雨也在落著,周圍的人們行色匆匆,變換不停,這樣的氣氛,我感到一個人遭遇到的巨大的過客的宿命感,心裏憂傷極了。發往上海的火車馬上要出發了,低頭看看懷裏的雨,卻似一個歸家的孩子,全然忘了她將要出發。我搖搖她說,快要走了。
她突然抬臉望著我,眼裏充滿了雨,說,你不是喜歡雨嗎?
我說是的,雨不好嗎?我又說,車馬上要走了。
雨的味道如何,你知道嗎?她突然問。
雨的味道怎樣,我真的沒想過。
廣播裏再一次響起促行的聲音,我推了宋雨一把說,你該走了。盡管我心裏一千一萬個不願意,盡管我想擁著宋雨一千一萬年不鬆開。可我還是理智地說,車馬上要走了。宋雨卻把我擁得更緊。
突然,她一臉嚴肅地說,我不就是雨嗎。
我說,是的,你去的江南,那是一個雨的地方……
火車緩緩地駛出車站,宋雨伸出窗外的手漸行漸遠地揮著,我心裏的潮濕陡然間騰到眼中。於婆娑中,我看到,載著我的宋雨的火車遠去了。
而雨仍在落著,茶一樣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