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新文學史上,由於曆史的原因,無論是作為“文化”的西部還是作為“文學”的西部,始終不能以重要的地位進入研究者的視野。雖然西部也不乏賈平凹、陳忠實、張賢亮、劉亮程、昌耀這樣的名家,但以集團陣容出現於中國文壇的機會不多。近年來,當“西部文學”作為一個話語頻繁出現於文學視野時,西部確實出現了一大批全國意義上的作家,尤其是在甘肅和寧夏。他們強烈的“西部意識”給國內文壇帶來了較大衝擊,貢獻出了很大的力量。李建軍在《升華與照亮:當代文學必須應對的精神考驗》一文中說:“提到西部,誰都知道,除了大漠戈壁的浩瀚,西域風情的浪漫,除了飛沙走石的險怪,春風難度的荒涼,還有封閉的僵滯,還有苦難和不幸:艱難的生活像淚水一樣苦澀,饑餓的恐懼像大山一樣沉重,貧窮的煎熬像歲月一樣漫長,落後的陰影像土地一樣無邊。由於貧窮和落後,由於閉塞和荒涼,西部敘事就麵臨著巨大的挑戰和嚴峻的考驗:我們是滿足於以炫耀的態度和倔強的偏執渲染自己的野蠻,誇飾自己的落後,暴露自己的粗俗,顯示自己的無知呢?還是應該以一種理性的批判態度,深刻的反省精神,詩意的創造激情,高度的倫理自覺,既寫出西部赤裸身軀上的傷痕,也寫出它內心無告的憂傷與希望?換句話說,西部敘事不能隻停留在對西部的外部事象的瑣碎、無聊、粗俗甚至下流的敘寫上,而應該在超越的意義上觀察和把握它,用作家的心靈之光照亮慘淡的現實生活場景。從根本上講,沒有對日常生活的瑣屑和無聊的克服,就不會產生真正有價值的作品,作家就不可能賦予自己的寫作以豐富的詩意和內在的深度。就此而言,寫作即顯示高貴與尊嚴的精神創造活動。它意味著升華,意味著照亮,意味著對庸俗的超越。”從這種現狀、希望與擔憂出發,李建軍對西部文學存在的病象表示不滿。在西部文學日益崛起同時存有隱憂的情況下,我們發現了有一位作家有了別樣的表現。就是作為地理意義上的西部作家郭文斌,從中顯出了迥異於其他西部作家的個人風貌,具有鮮明的“非類性”。其小說和散文創作以空靈飄逸、言簡意豐、結構奇特、情感真純等品質和對人類生命價值的形而上的詩意追索贏得了讀者和評論家的青睞,也在中國當下文壇獨樹一幟。2005年5月,寧夏人民出版社結集出版了郭文斌的短篇小說精選集《大年》後,引起了評論家的一陣熱評,圍繞《大年》談了很多。本文旨在綜合眾評論家的審美批評的基礎上,對《大年》的思想價值和藝術貢獻再作進一步的探究。
無論從思想價值還是藝術審美方麵來說,《大年》都是一部別開生麵且具有多種審美可能性的作品。
首先是之中的“性”。“性”作為文學的一份母題,在人類的生活中處處可見,從廣義的性來說,性是一種欲望,也就是弗洛伊德所說的“原欲”,“原欲和饑餓相同,是一種力量、本能——這裏是指性的本能,饑餓時則為營養、維生的本能——人即借這個力量以完成其目的。”毋庸置疑,快樂是一個生命個體追求的本能。而兒童期的性追求更多的是一種“本我”的表現,是一個處在懵懂中的生命個體對於美好最純粹的追求,是人整個精神活動的基礎和源泉。然在中國現當代作家中,對“性”這份文學資源的開掘,一直以來停留在欲望和探窺的層次上,幾乎沒有哪一部文學作品能讓人看到別開生麵的性(賈平凹《廢都》似的太濫,其他作家太粗,身體寫作的就更低俗)。郭文斌文字中的性是節製、文明的,是那樣的幹淨且有趣,那樣地讓心生美好和向往,永遠像一個秘密一樣啟示著人們。毫無疑問,郭文斌對其作品中的性保持著嚴謹而崇高的姿態,這在商業思潮的侵襲和取悅大眾的主潮下,是讓人感到頗為難得的。弗洛伊德的學說可能給了他關注少年性意識的視角,但郭文斌並沒有停留在簡單的性衝動的意識層麵,而是有了更理想的挖掘。評論家熊修雨在其評論文章《如何看待郭文斌小說中的性》中對郭文斌小說中關涉性的描寫有充分的肯定和禮讚,認為作者對性的肯定和呼喚是對成長和生命的肯定和讚揚。《大年》的編者則認為:“郭文斌文字中的性不是我們舊觀念中的性,而是一種開啟鴻蒙的美,是被我們忽略了的成長的秘密在郭文斌筆下‘像陽光一樣盛開’”。應該說,他們對之的理解都是非常正確且到位的,因為郭文斌文字中的性通常是隱性的,埋藏得很深。譬如《玉米》中有這樣的一段敘述:
東東去廚房裏把娘給他在碗底扣著的一塊蓧麵餅餅拿出來,掰成兩半兒,和小紅分了。蓧麵餅餅很薄,像鐵皮那麼薄,每人巴掌那麼大的一塊,兩人就沿著邊兒轉著吃。小紅說咱們吃個東西來。東東說吃啥呢?小紅說你想吃啥就吃啥。東東就吃成了一個“回”,小紅就吃成了一個“凸”。兩個人一看,都笑了。小紅說咱們換了耍。東東想了想,就換了。小紅拿了東東的說,現在我能打過你。東東說我能打過你。小紅說我能打過你。東東說你拿啥打呢?小紅說我的能把你的裝進去。東東說我的“子彈袋裏”還有兩顆子彈呢,早把你打倒了。小紅說啥子彈,兩個大豌豆,還沒有扳機。東東就想,真的,扳機呢?就用小拇指往開戳扳機。不想就給戳破了。小紅就看見東東的眼珠子轉了一下,又轉了一下。接著東東說,小紅我咋覺得你的一隻手長一隻手短。小紅說胡說。東東說不信你並在一起看。小紅就把“回”放在炕頭上,把兩手並在一起看,說明明一樣長嘛。東東就笑,小紅抬頭,東東已把“回”換在自己手裏。
這種溫情的挖掘更多地展示的是人類意識深處的基本的需求和對另一半自己的找尋,是對積極肯定的人性的高揚,當然也是對生命和成長的禮讚。而我對之稍有不同的理解,我的認為是,郭文斌文字中的性更多彰顯的是情的美好而非性的欲望。譬如《我們心中的雪》中有這樣一段敘述:
一天,我拉著杏花的衣襟說,杏花杏花你做我媳婦吧。
杏花紅了臉說,那要看你的心腸好不好。我就把上衣扣子解開,把肚子挺給杏花,讓杏花看。杏花像偵察員一樣左瞧瞧,右看看,然後拿出鋼筆,無比莊嚴地在我的肚皮上寫道:
抓革命,促生產備戰備荒為人民經革命委員會檢查:合格接著,我又在杏花的肚皮上寫:日落西山紅霞飛戰士打靶把營歸把營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