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3)

「我想來和妳談談肯恩。」傑克開口見山直說。

雪曼渾身一僵。

「我不想談他。」她背轉身子,不讓酸澀眼底再度泛起的淚光被傑克看見。

傑克瞧了她一眼,看得出她微微顫抖的身軀,正努力克製自己的情緒。他相信,她一定能幫助肯恩跨出自設的牢籠,得到真正的快樂,畢竟她是第一個讓肯恩失控的人。

「妳知道肯恩為什麼這麼恨中國人,恨到即使他愛上了妳也死不承認?」

彷若一枚炸彈投向她,炸得她心湖掀起萬丈波瀾,波濤洶湧。

他……愛上她?!

雪曼震驚得久久無法成言。

「肯恩其實是中日混血,他有一半中國人的血統。」

傑克的話再度炸得她腦筋一片空白。

「中……日混血?!」

「除了少數老資格的船員知道外,大多數人都以為他是日本人。」

「為什麼?」雪曼不禁想起他說起中國人時的鄙夷神色。

「這應該和他父親是中國人有關吧。他一向不喜歡和任何人談論私事,即使是待他親如兒子的庫克恐怕也不清楚他的一切。」傑克停頓一會兒走至欄杆邊。「我認識他快十年了,他在一次大醉後吐露真言,我才知道了他的某些事。」

雪曼不自禁地走到欄杆旁與他並肩而立,靜靜聽他娓娓道來。

「他一直和他母親佐藤伊娜相依為命,十歲時他們才移民至英國。據說是為了躲避佐藤家的追蹤,他母親一直隱姓埋名在費家幫傭,直到肯恩十六歲時佐藤伊娜因病去世,他才跟隨庫克上船。」

「他母親在費家幫傭?是……」雪曼忍不住問道。

「沒錯,就是費珍妮她家。」

原來他們之間有這層關係!雪曼心中酸味直冒。

傑克瞄了她一眼,淡淡補上一句:「我想,他對費珍妮恐怕是怨恨多於喜愛吧。」

「咦?」她驚訝中夾帶一絲喜悅。

「當年費家未曾善待過他母親,費公爵還曾數度侵犯佐藤伊娜,但好幾次都被她機警逃開,結果最後一次被費珍妮撞見,她竟一口咬定是佐藤伊娜勾引費公爵,因此使得佐藤伊娜不僅被毒打一頓,最後還被逐出費家。至此時,原本身子就不好的佐藤伊娜更加嚴重,不到半年,便與世長辭。」傑克歎了口氣。「這筆帳一直記在肯恩心上,也因此他從不接受費家的訂單,不論他們的金額有多大。」

雪曼也終於明白當初傑克拒絕她們上船的真正原因。

傑克富含深意地看她一眼。

「麥氏船隊有兩種訂單不接,除了費氏之外,還有就是──隻要跟中國有關的生意,他也一律拒絕。」

雪曼無比驚愕地看向傑克。

「可是,這次的航程……」難道是……為了她?她不敢想象這樣的可能性。

「沒錯,他的確是為了妳,特別更改了這次航程,這也是十年來第一次破例。」傑克看穿她的想法回道。「僅隻必須繞大半個太平洋而言,這對肯恩來說,完全不符合他的生意原則,他從不做賠本生意。」

「像上次護送費珍妮,他索取的代價是費家在美國德州的一塊土地,大約一百畝左右,算是狠狠刮了他們一頓。」當然這得拜費珍妮的醜聞事件所賜,傑克暗自加上這一句。若不是費家擔心消息會走漏至英國,也不會接受肯恩的獅子大開口而忍痛送地。

不過肯恩早已運用報紙及其它傳播力量間接泄露了這樁消息給英國上流社會某位有力人士。此刻在英國的費家恐怕已經鬧得雞飛狗跳、聲名狼藉,這對注重麵子名聲的費家人來說,無疑是一項重大的致命傷。

這也算是順便幫雪曼報了被屈辱趕下船的一箭之仇。長長的報複計劃,但是他卻為了雪曼的安危──不放心她獨自留在美國──而將計劃變更,由此可知,肯恩真的非常在乎她,否則他也不會如此輕饒費家人。

傑克的話令雪曼的心跳逐漸加速。

原來,他對自己並不是無動於衷。他的一切惡劣言行隻為掩飾對她的關心,是這樣嘛?

那麼,今晚的一切刻薄言語,可以解釋……嫉妒嗎?

雪曼的心瞬間漲滿了快樂與興奮。往昔的相處情形立刻一幕幕浮現她腦海。重新以不同的角度看他,她竟在些微縫隙間發現了他隱藏的情意,剎那間,混沌不明的心變得清晰透徹。

她的心看見了另一個他,愛她的他。

是誰說愛情會蒙蔽了戀人的理智?雪曼不禁暗笑,她這段期間竟關閉了向來最敏銳的觀察力嗬,而未瞧見他不自覺的付出與關心。

「你為什麼願意告訴我這些?」看著一臉胡子以致於看不出真實年齡的傑克,雪曼不禁疑惑問道。她一直以為他討厭她。

「我想,或許妳能帶給肯恩快樂。」他深深地看著她。「他……自我封閉很久了。」

雪曼愣愣地盯著他,片刻,她綻放一抹自信美麗的笑容。

「你放心,我會想辦法讓他快樂!我一定要讓他承認愛我!」她決定,要徹底擄獲他的心,讓他再也離不開她!

傑克聞言,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

「我就知道,肯恩遇到他生命中的克星了。」一向對女人被動又漫不經心的肯恩,這次恐怕躲不過情網了吧?

雪曼感激的看著他。「傑克,謝謝你。」

「等妳成功,再來謝我。」

他的話讓雪曼不禁紅了臉。

「那……我想再多了解一些肯恩的事,可以告訴找嗎?」知己知彼,她的攻心計畫,勝算才高嘛。

她是個積極的女孩,傑克暗忖道。

「好呀,就從他剛上船時開始說好了。那時的他根本不像個孩子,冷得像座冰山一樣……」

藍月高掛,星光閃熾,兩人就這麼興致勃勃的倚著欄杆說著肯恩的事跡,渾然不覺在不遠處正有雙冷眼寒冰似的凝住他倆。

※※※

颶風來襲恐怕也沒有現在的情況糟。

伊娜號的船員彷佛進入備戰狀態般戰戰兢兢。除了工作時間,大部分人全安分的躲進艙房內避難,誰也不敢和船長對上,深怕被他的冷眼一瞪,立刻凍成冰條。

自從那天刻薄的罵過雪曼後,肯恩就是這副冰冷的可怕模樣,見到每個船員不是冷嘲熱諷,便是給對方一記「冰眼」,嚇得船員直打哆嗦,盡其所能遠離這座冰山。

不隻船員,連船長一向信任的大副──傑克,也無法幸免於這股寒流。

「這到底該死的是怎麼一回事?」肯恩用力甩了幾份電報在桌上極怒道。

傑克不慌不忙的拿起電報瀏覽過後,不以為意的淡淡回道:「哦,原來是指這件事。我想,既然這次要到中國一趟,不如順便接一些訂單,這些客戶都是之前極力拜托能代為尋找絲綢及中國風味的刺繡商品,商品不僅體積小,不占空間,利潤又高……」

「我們隻到廣東而已,不去蘇州。」肯恩冷冷說道。

「咦?你不是要送雪曼回她的故鄉嗎?」傑克挑了挑眉看他,完全無視他冰冷的眼鋒。

他們已經好到直呼名字了嗎?他竟然叫她雪曼!肯恩額暴青筋怒瞪著他。

「我隻送她回中國,誰說要送她回故鄉?」

「訂單已經接了,反正采購商品的同時,正好順道送她回家,不是一舉兩得?」傑克不怕死的繼續說道。

是啊,他就可以順便親近雪曼!該死,肯恩有股想殺人的衝動──他想宰了眼前的老友!

「拒絕掉!我不接!」他才不會撮合他倆,死都不會!肯恩抑製怒氣咬牙吼道。

「恐怕不行耶……」

「我不管你如何收拾,反正我拒絕接單!」

「這……」

叩!叩!正好敲門聲響起。

「對不起。」雪曼探進頭來問道:「大廚剛才釣到一條鮭魚,問您想要怎麼吃?欸,傑克,你也在啊?」

「你來得正好。」傑克不由分說,便將她拉進書房內。「幫我說服肯恩。」

「什麼事?」問著傑克,她卻忍不住盯向肯恩。這幾天他避她如毒蠍般,要不就根本懶得看她一眼,讓她毫無機會「追」他。今天她看到大家爭相推卻下來見船長,立刻自告奮勇代為幫忙,天知道她多想再和他說說話。

她好懷念那段和他鬥嘴爭執的日子,他卻冷漠得不理她。

「不必再說了,誰來說我都不會接。」他鐵青著臉不看她。痛恨看見她對傑克展現如花般的笑靨,那不該是對他的。

「雪曼,我建議他接下到蘇州采購的訂單,可以順便送妳回故鄉。」傑克不理他的反對,故意說了出來。

「咦?可以嗎?」雪曼興奮的睜圓了眸子看向肯恩。

他冷笑一聲。「我可沒有那種閑情逸致浪費在妳身上。」

雪曼一愣,隨即快速反駁道:「一點也不浪費,我這裏可是有你需要的寶貝哦。」

肯恩聞言皺緊了眉頭。「寶貝?」

雪曼猛點頭,還朝傑克說:「你知道的,對不對?」

傑克見狀,不由得笑著點頭配合她。

瞧他們兩人打啞謎的親密狀,肯恩見了就有氣。

「我不要!」他忿聲吼道。

雪曼不管三七二十一,奮力抵住桌沿,緊盯著坐在書桌前麵的肯恩一字一句道:「我就是要給你。」

肯恩猛然間被她的氣勢震懾住,好一會兒才抱胸嘲弄地看著她。傑克一見狀,立刻趁機悄悄離開他們的戰區。

「傑克不要嗎?所以才梗塞給我……」他忿忿嘲諷。

「你這個大混蛋!」雪曼不淑女的跳上桌子俯下頭怒視他。「你總是這樣輕蔑別人的心意嗎?難道你不相信有人會真心待你嗎?非得這樣冷嘲熱諷的趕走你身邊的所有人才甘心嗎?」

他定定的看著她,不帶感情的說:「即使如此,也不幹妳的事。」

雪曼同樣瞬也不瞬的凝視他。難得能這麼近距離地仔細看他,即使他此刻麵無表情、下巴有些青漬的胡渣,他依舊英俊得驚人,依舊令她心跳加速。

他終於忍不住暴跳起身,猛然抓住她肩膀搖晃。

「妳到底該死的想幹嘛?!難道要誘使船上每個男人都臣服在妳裙下,妳才甘心嘛?」他忿怒咆哮。

「我沒有……」

「弗雷不能滿足妳嗎?勾搭上其它船員不說,連傑克妳也不放過……」

「我不是……」

「妳該死的!到底想要……」

「我隻想要你。」雪曼平靜地插話進去。

「玩弄到……什麼?!妳說什麼?!」他突然驚愕的停下搖晃,瞪著她。

她眼對眼,溫柔的平視他。

「我誰也不想誘惑,我隻想要你。」

他表情陰晴不定地盯著她,突然間他狂聲大笑。

「你笑什麼?」她第一次對男人表白,得到的竟是這種奇怪的反應。

他停住狂笑,瞇著眼靠近她。

「已經迫不及待想釣上我這尾大魚?想要我?好呀。」頃刻間,他已將她壓在桌上,下半身緊貼著她,故意讓她感覺他已被觸發的欲望。他邪笑著耳語:「反正我也好一

陣子沒有女人了,既然妳自願投懷送抱,我不介意跟妳玩一玩……」

凝視他調笑著輕薄她,一瞬間她有想逃的衝動,但她卻忍了下來,她決定賭一睹──他不會隨意侵犯她。

不待她響應,他已經大膽的沿著她柔細的頸項齧咬下去,留下一串紫紅的親密痕跡。

他的氣息包圍著她,令她情不自禁地抱住他寬闊的背,感覺他倆彼此的貼近──隻有身體的,雪曼暗自輕歎息。

「肯恩。」她輕喚著,他恍若未聞。「我願意給你,隻要你想要我。但你不覺得若我們之間有愛,做起來會更美?」

「夠了。」他霍地站直身厭煩地怒視她。「少跟我說這套無聊的論調,男女之間除了交媾之外,還能有什麼新鮮。」

他粗魯的話語震怒了她。

「你以為你是怎麼被生下來的?也是交媾下的產物嗎?」

他的表情瞬間結冰。

「我的確是。」他冷聲道。「有個男人在一夜交歡後,留下他的種子在我母親肚子裏,然後我便被生了下來。這就是我會出生的真相。」

雪曼靜靜地凝視著他,突然開口:「你母親愛你嗎?」

肯恩怪異地瞥了她一眼,好半晌才答:「當然,我是她的孩子。」

「那可不,如果孩子不是她想要的……」

「什麼意思?」他擰住眉心。

她直視他。「如果,她不愛這個孩子的父親,又怎麼可能愛這個男人留下的孩子?」

「……」他震驚的瞪視她。二十幾年的怨恨,難道……全是徒勞的?

「許多事都有另一麵,也許你隻看到你父親離開的這一麵,並沒有再去探究他離開的真正原因,或許他另有苦衷呢……」

「別再說了!」他突然咆哮。「單以他棄我們母子十幾年不顧,他就該死!我早當這個雜種死了!當我們不遠千裏到中國尋親時,他在哪裏?當我母親的娘家逼她回日本結婚而切斷我們所有經濟來源時,他在哪裏?當我母親被費家誣陷羞辱而被打得一病不起時,他在哪裏?別告訴我他有苦衷,他若有種就不該任一個弱女子帶著小孩四處求生存!」

他凶猛的暴戾之氣充塞周身,令人不敢逼視。

忍不住已淚流滿麵的雪曼,不顧一切緊緊抱住了肯恩。她不再怪他的傲慢苛刻,也不再怪他的反複不定,他的這一身刺,全是在多難的環境裏被磨出來。十六歲時的他,又是怎樣承受失去唯一親人的痛哪!她多麼希望能分一點愛給他,減少他心中的一些恨。

「妳哭什麼啦!」他不耐煩的想扯開她。這些陳年往事根本是一堆垃圾,他早把它丟得天邊遠,若不是她提起……「妳很煩人耶,愛哭的女人最讓人倒胃口了。省省妳那不值錢的同情心,離我遠點。」

「我就是愛哭嘛,你別管我。」她依舊賴在他身上不肯走開。漸漸明了他是個嘴惡心善的男人。瞧,他罵歸罵,手仍擱在她背上,可沒一點要趕她走的意思哩。

心情漸漸平靜,淚眼也緩緩收幹,但雪曼卻舍不得離開他的懷抱,她像隻小貓般軟綿綿地靠著。

「妳究竟耍賴在我身上多久啊?」他不耐的聲音再度在她頭頂響起,但他滑下背部攬住她腰側的手卻依舊沒有離開。

雪曼索性放膽交叉雙手在他腰後,緊黏在他身上。

「你的味道好好聞,我喜歡待在這裏。」她不害羞地埋首他懷中撒嬌。

她突然感受到他的心跳強烈一震。

「妳總是這麼勾引男人嘛?」他僵著聲音問。

她微微一笑。「這次就讓你得意一下吧。這可是我十八年來第一次主動勾引我喜歡的男人喲。」說完,她還故意微微仰首親吻他的下巴。

他渾身一震,迅速攫住她下顎咬牙怒道:「我是個血氣方剛的男人,妳這樣挑逗我,難道不怕我就在這要了妳嗎?妳究竟是無知還是笨蛋?」

她一臉無辜的看著他。

「都不是,我隻是想做被你愛的小女人。」

他倒抽一口氣,猛然推開了她。

他的眼神透著難以置信,好半晌才艱難地開口:「我現在確定妳是個笨蛋。」

尾聲迅速消失在門後,他如風般離開了書房。

雪曼唇角緩緩漾起一抹微笑──哼,以後就知道誰才是笨蛋。

※※※

他簡直快被她逼瘋了!

肯恩呻吟著;無論他的言語多麼刻薄難聽,眼神多麼低溫冷酷,她依舊笑容可掬,若無其事般攀著他說笑撒嬌,甚至像那天在書房裏一般軟軟地賴在他懷裏。

老天!她到底想幹嘛?他站在主舵室裏頭痛地想道。這一個月以來,雪曼不斷借機接近他,連「想他」這種肉麻的話也可以當作借口。有時候她就像個傻瓜般坐在書房一角癡瞧著他工作,當然最後仍是被他扔出書房。有她在,他根本無法專心工作。

她這般「追求」他,到底想從他這裏得到什麼?

接近他的女人,意圖都很明顯,不是為財即是為性──和他共度一夜的女人不計其數,而他一向來者不拒,因為他清楚她們的目的;除了性,他們之間一乾二淨。

但雪曼……?他真的迷惑了。難道,她真是要他的愛?

哈!肯恩真想大笑,連他都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愛,怎麼給她?

不可否認的,他喜歡她的程度遠超過任何女人。他喜歡碰觸她柔細的肌膚,喜歡親吻她甜如蜜的小嘴,喜歡擁抱她柔軟的身子;他也喜歡她機靈巧笑的調皮模樣及她的堅強獨立,但是,也僅止於此。他不可能會再對她多付出什麼,連收她做情婦也不可能。不可能的!

她是他最痛恨的中國人,不是嗎?目前對她做的一切,已是他最大的容忍度,她別想在他身上索取什麼,更遑論什麼狗屎愛!

她若再無聊的要求什麼愛不愛的,他鐵定教她後悔認識他,肯恩在心中發誓。

嘿,才正想著,那無聊的家夥又找來了。

「肯恩,早哇,今天的天氣真棒。」雪曼蹦蹦跳跳地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