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 / 3)

但有時看到媽做治療時痛得臉都白了,我在一旁看了都不忍心。

這陣子住在醫院裏陪媽,也見識到媽的人際關係之廣,每天至少都有十多位訪客,男女老少都有,有的是媽直銷公司的同事,有的是她客戶,有的是同學,川流不息的人潮還讓護士小姐們引起騷動,以為院內住了一位大人物呢。

也因為如此,我看到了媽少見的另一麵;她熱情親切而有禮,別人來探病,她卻拿水果、拿飲料出來招待,好像生病的不是她。

我很訝異會看到媽的這一麵,那是我完全不熟悉的,我對他們突然吃醋了起來,媽從不曾在我麵前笑得如此爽朗開懷啊!

他們走後,又恢複一窒的寂靜,媽也恢夏了原先的靜默。

我不解媽為何變化如此之大,在家裏與在外麵竟是截然不同兩種性格。我忍不住開口問媽。

媽的神情很疲倦,好一會兒才回我。

當初她進去那個工作環境時,因為被要求而逐漸修正自己靦腆的個性,開始敢主動和陌生人聊天,個性也轉而較為開朗大方,但是,隻限於那個環境。

不再麵對人群時,她又會回到習慣的自我,習慣封閉,多年來,這也成為一種習慣,說是兩麵人,應該是麵對不同人群時表現出不同的態度吧。

那我很羨慕他們。我靜靜看著媽悄聲說道。

媽媽盯著我瞧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跟我說句對不起。

我呆呆望著媽媽,迭句遲來的道歉滲透進我心房,一點一滴暖進了某個冰冷深幽的角落。

鼻頭猛然一陣酸澀,我隨即低下頭強忍住將泛濫的酸意,隨口說句沒事。

媽的一勾話撫平我多年來的某個傷口。

沒多久,獅子也到醫院來看媽,連婆婆及嶽伶也一起來了。

媽媽又變得生龍活虎地和婆婆寒暄,兩個女人仿佛一見如故的聊著媽媽經,我們隻有在一旁聽話的分。

就在這時,我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之前都要按鈴好幾次才會來的護士,今天卻一個個都自動來報到,不是來量脈搏,就是來調整點滴,都待上好一會兒才走。

後來我才察覺,她們進來病房後,視線大部分停留在獅子身上,有的甚至還直勾勾的盯著獅子。

我不禁也仔細打量獅子,他一頭短發加上曬黑的皮膚以及高大的身材,有種英勇男兒的味道。

他似乎渾然不覺那些投射過來的愛慕眼光,隻專注傾聽我媽及婆婆的對話上。

我凝神看著他的側麵微笑,他似乎察覺了我的眼神而轉過頭來看我一眼,他回我一個極其溫柔的微笑,手一伸就將我攬進他胸前,動作堅定而快速,我就順勢貼進他懷裏,舒服的靠著他。

當然我沒忽略嶽伶瞬間變色的臉,以及一旁護士的諒訝眼神。

雖然我不介意有人愛慕我的獅子,但不代表可以入侵我的城池,拿走屬於我的東西。

我對屬於我的東西可是看得很緊哪,誰也別想搶走我的獅子!

我可是隻占有欲強烈的女蠍子啊!

★★★一九九四年八月二十日我終於撥了通電話給遠在紐約的爸。

拿起電話筒時,我竟然會顫抖。自從我六歲後就不曾再見過爸,連電話也沒有,當電話那一頭傳來爸陌生的聲音時,我竟然呆楞許久才回話。

我把媽的大致情況跟爸說過後,他似乎傻住了,等了好片刻後他才說會找人代理他的工作,這幾天會盡速回台灣看媽。

看來爸並不是完全絕情之人,我掛上電話時不禁忖道。

至少他願意不遠千裏來看媽,這一點,我就非常謝謝他了。

隔天下午我告訴媽這個消息,沒想到媽的反應競是相當震怒,而且變得很歇斯底裏,甚至需要出動醫生打鎮定劑才好一點。

看著媽睡著的臉,我和獅子互看了一跟,便有默契地走出病房。

在醫院的長廊上,望著來來去去戴著口罩的病患及其家屬,我心底有絲旁徨。

癌症並不是不治之症,經過細心照顧與治療,仍是有康複的機會,但是看著他們治療的過程卻是極其辛酸的,打針、化驗、吃藥不斷反覆進行。媽最近打了類固醇,整張臉腫得像是月亮臉,頭發也幾乎快掉光了,難怪她不願讓爸看到她這副模樣;古時有妃子死前不願讓君王見其病容,是希望自己的愛人能留下自己最美的容顏,媽也是如是想法吧。

我完全能了解媽的心境,我也希望媽能康複病愈,但是這病症不是我所能控製的,如果媽有個萬一我希望媽是開心含笑、了無遺憾地走,希望爸能在她最後的時光陪她走完,畢竟爸是媽這一生中唯一愛過的男人啊!

這也是我這做女兒的唯一能為她做的事。

這無常的人生有著無常的變化,誰也料不定下一秒會發生什麼事。在醫院裏,對人生的生老病死變化會有更多的感觸,更覺生命的渺小及脆弱。

緊抓住獅子厚實的手,我這顆旁徨不安的心似乎也安定許多。

希望他會是我生命裏永遠的不變。

★★★一九九四年八月二十六日經過好幾天不斷勸說,媽終於不再排斥爸要來台灣的事實,但是她神情仍是優鬱的,常見她不發一語對著窗外發呆,精神恍惚,在一旁的我看了很是枕心。

媽現在心裏在想什麼呢?我揣測著。

是期待?還是忐忑不安呢?麵對愛恨多年的男人終於要回國見她,但卻是在自己容顏最惟悴之時,見與不見之間,想必是很掙紮的決定;不見,也許此生再也無緣相見,見了麵,卻又是難堪與難過。理智與感情的拉鋸戰,一定讓媽很旁徨兩難吧。

看著媽一頭幾乎掉光的頭發,我心中突然有了主意。隔天,我去買了頂軟帽,而且是媽喜吹的咖啡色。

當我幫媽戴上軟帽後,她緊張的催促我拿鏡子讓她瞧瞧。看她像個初次約會少女般興奮的左顧右盼,最後終於露出了這幾天以來難得一見的笑容時,我心中懸念多時的擔憂這才放了下來。

趁媽心情正好時,我趕緊告訴她,爸的飛機會在明天下午到達中正機場,如果沒問題的話,爸會直接到醫院來。

媽聞言,臉上的陽光頓時隱去,她悶悶地脫下帽子放在一旁,低聲說她累了,就鑽進棉被裏閉上眼。

我錯愕地看著媽突如其來的舉動,一刹那間不知該說什麼。看著白色被單下的身影微微輕顫著,我隻能無言地陪著媽,直到她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