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 3)

幫媽蓋好被單,看著她消瘦的臉上猶有淚滴,我輕輕幫她拭去,心中很是不忍;媽不僅要麵對病魔,更要對抗心障,身心的煎熬也夠她苦的了。

我真希望我有雙夠堅強、夠寬闊的肩膀可以讓媽依靠,讓她不再憂心煩惱,可以安心順意地走完未來的路。

我希望我可以!

★★★一九九四年九月三日終於在睽違十幾年後再度見到爸。

在醫院走廊見到爸的那一刹那,小時候的模糊印象逐漸清晰。記憶中瘦高的身材現在變得壯碩,上天真是眷頤他,歲月並未在他臉上刻劃太多痕跡,他仍是個英俊好看、有著成熟魅力的中年男子。

“爸”這個名詞我己許久未喊,他對我來說隻有血緣上的意義,看著他既陌生又熟悉的臉,我實在是叫不出“爸”這字。

當我正猶豫的當口,看到他身後出現的人時,隨即我怔住了,但立刻的,我的不滿與忿怒隨之而來。

他竟然帶他的老婆前來!這……這分明不是要氣媽嗎?

我冷冷地望著他捫倆,不發一語,看他們如何解釋。

爸立刻察覺我態度的冷淡,他走了過來和我打招呼,也主動解釋這次與“她”一同來台灣的原因。

他說,擔心媽的病情需要長期治療,也必須有人一旁照顧,萬一他體力不支或照顧不周時,她可以從旁幫忙。

他甫說完,她隨即走近我,還未辟口,便向我行了一個九十度的大鞠躬,她的舉動把我嚇住了,但我沒有說什麼,我想知道她的用意,所以我靜靜地看著她。

她第一句話就是向我說對不起。

“當年我並不是故意要破壞你們的家庭,我原本想偷偷生下孩子,帶著孩子離開……”她一臉愧疚地說著。

“你已經破壞了,說這些不覺得多餘嗎?”我冷冷地瞧著她,做作的表現真令人不屑。

“所以希望你能給我補償的機會,讓我好好照顧大姐。”她仍是溫和地說著,沒有因為我的冷言冷語而退縮。我盯著她一臉的謙卑,揣想這張麵具下的真實想法是什麼呢?

搶了別人老公多年後才來搖尾乞憐,是她終於良心不安,還是做戲給某人看呢?這個“某人”當然不是我媽啦。

“你媽現在人不舒服,就讓她來幫忙吧,她是真心真意想來盡一點心意。”“某人”

也開口說話了。

我看著說得一副誠懇模樣的爸爸好一會兒,才冷冷回他:“就是因為媽現在身體不舒服,我不希望她連心理也不舒服了。”

他們倆似乎被我的話說得啞口無言。

終於,爸又開口了,“你媽還記恨著我嗎?都這麼多年了……”

“許多事以及許多感覺是經過許多年也不會忘掉的。”我對著爸語重心長地說道。

爸望著我好一會兒才對我說:“你長大了。”

當我還想再說些什麼時,突然有醫生及護士快速從我們身旁疾奔而過,我轉頭一瞥,競然是進了媽的病房。

我立刻轉身跟上去。推開房門,隻見醫生正在檢查媽的狀況。

我很著急地問了旁邊的護士,這才知道媽又發撓了。

白血病的病人最忌諱發高撓,因為有細菌入侵才會發撓,白血病就是缺乏抵抗這種細菌的免疫力,所以一個不小心讓細茵入侵體內,嚴重時甚至可能導斂病人有生命危險,困此家屬在照料上要非常謹慎,以防範病人有發撓現象。

醫生在點滴瓶內注入退撓藥後,囑咐我仔細注意媽的狀況,若仍未退燒,要立刻再通知護士。

等醫生離開後我整個人像虛脫一般倒坐在椅子上。

這是媽第二次發燒。

上次媽發燒至三十九度時,醫生便臉色凝重地告訴我這危險性,結果隔天上午聽說隔壁病房的病人因高燒不退、細茵感染而過世,我嚇得好幾天不眠不休照顧媽,眼都不敢合上,每隔半小時就探媽的額頭,深恐才降的溫度又升了上來,這種戰戰兢兢的感受是筆墨難以形容的。

仿佛媽的生命像根細線一般牽係於我手上,微弱得隨時會失去;此刻,我才發現自己肩上的壓力好沉重,壓得我心口好悶,幾乎快喘不過氣來。

這時,一隻大手輕撫著我的頭。

“別擔心,我跟阿姨會好好照顧你媽的,你就讓我為你媽盡一點心力吧。”

當爸再度開口時,我聽見心中那道防禦的城牆正逐漸崩塌,一塊一塊的跌碎一地……

★★★一九九四年九月六日媽與爸會麵的狀況比我想像中來得平靜。

她在蘭姨一也就是爸的老婆——的悉心照顧下,隔天便已退燒。我因為連日來照顧媽,一天幾乎睡不到三小時,也許是突然有人幫忙看顧,我緊繃的精神隨即鬆懈下來,所以不知不覺在旁邊的沙發上睡著了,但是隱隱約約感覺到病床邊一直有人走來走去,沒有停歇過。

隔天一早起床,發現媽已經恢複正常體溫,而看樣子蘭姨一夜都未合眼,我心裏對這個讓媽不快樂的女人有了點改觀,不過表麵上我仍是不動聲色,畢競照顧病人可不是一時的心血來潮,日久才能真正見人心哪。

媽醒來後看到他們,表情有些諒訝,不過媽很快就恢複鎮定,然後叫我出去,她有話要跟他們談。

我遲疑了一會兒便走出病房。我想,解鈴還須係鈴人,他們三人之間,也許有些心結需要解開吧:大約半小時後,爸和蘭姨走了出來,蘭姨眼眶紅紅的,看來剛才病房裏有一場戰爭,隻是,這是場勝負已定的戰爭啊。

蘭姨對我低聲說她回去堡稀飯,晚上再來接班,便匆匆離開。

我望了眼爸沉默的臉,決定直接進病房瞧瞧媽的狀況。

媽的情況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好。

她竟然對我微笑。

我趨前好奇地問媽談判情況如何?

媽心平氣和地告訴我:“老公都是她的了,有什麼好談判呢。”

那為什麼蘭姨會紅腫著眼呢?,“也許是因為解脫了。”媽這麼回答著。

我不懂。

不過媽並沒有再回答我;她心情頗愉快地告訴我想吃披薩及可樂。

我研究她的表情許久,最後我決定放棄追究。

因為這是她住院以來,不,應該是長久以來,第一次看她這麼真心的快樂,眉間不再有淡淡的憂愁。

我想,媽也完全放開了心中的禁錮吧。

我很慶幸,我把爸找回來的決定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