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福兒聽了,覺得有點不妥。但他知道胤禛從來說一不二,從沒人敢駁回,便應了一聲自去了。
兄弟二人下馬過了寨河,進莊看時,果然裏頭還留有鎮子的痕跡。隻是西邊打了圍牆,以原來的大街為界,東邊一帶的民房拆了一半,其餘的像是新蓋的庫房,一排一排煞是齊整,“街上”不遠一處點著“氣死風”燈,上更的仆人有幾十號,有的守庫,有的看門,十分整肅井然。胤祥不禁歎道:“四哥,你在通州的莊院恐怕也沒有這樣的勢派吧?”正說著,前邊過來三個莊丁,打頭的看了他們二人一眼,問道:“兩位是從哪裏來的?這早晚來劉宅有什麼事?”胤祥笑道:“我們是進京的舉子,誤了宿頭,想借宿一夜,明早就趕路。”
“這裏頭都是劉八爺的宅子,沒有店鋪。”那長隨不軟不硬地說道,“向東十五裏,有個十裏廟,你們投那裏去。”胤祥笑道:“行個方便嘛。你要做不了主,帶我們去見你們劉八爺。怎麼樣?房錢、飯錢我們一文不欠!”
“他們想見八爺!”那長隨不禁一笑,回頭對那兩個人道。那兩個人也是一笑。一個說道:“我們和八爺還隔著五六層呢!我們隻能向八爺的管家的奴才的奴才回話。你當見八爺就那麼容易!”
胤禛不禁看了胤祥一眼,顯然,他也沒有想到這家財主有這麼大的派頭。正沒奈何處,一個年長一點的長隨對打頭的笑道:“眼見這兩位都是讀書人,又不是賊,何必那麼認真呢?”打頭的說道:“要說空房子有的是,兩院再住一百人也住下了。隻是你沒聽吳頭兒說,八爺今晚有貴客。任老太爺在江南采辦的教坊女子也住在西院,怎麼好留男客?”他沉吟著,看了看天已黑定了,覺得這時候硬把投宿的人趕到荒郊野外有點過分,便道:“這樣吧,老王頭,你帶著他兩個,穿過西院,到北邊張家老墳旁的院子裏去住——你們兩個要是不怕鬼,就住在那裏——張家老墳往北,又臨官道,明天就從那邊上路,也方便些。”
“我們怕什麼鬼!”胤祥不禁嗬嗬一笑,“要是男鬼,捉了來讓他給我們扇扇取涼兒;要是女鬼嘛……我們客中寂寞,正好陪著玩玩兒!”打頭的笑道:“那好,菩薩保佑今晚去兩個女鬼纏你們——老王頭,你帶他們去吧!”說罷,笑著帶人巡邏去了。
胤祥跟在老王頭身後走著,經過一個院落又一個院落,有的燈火通明,有的漆黑一團,隱隱約約還有幾座昔日的酒樓、茶店、藥鋪,依稀能見到昔日江夏鎮的繁華。胤祥不禁問道:“你家主子叫什麼名字,就這麼有錢?買下這個鎮子和買下一座城池差不多!”
“我們家主是京裏頭任伯安老爺的親家,叫劉八女。”老王頭喟然說道,“這錢都是姑太太過門時下的聘禮,總計有二百萬兩銀子!我,原來是這裏的莊戶人家,沒法子,地賣給了人家,人隻好給人家當奴才。”胤祥笑道:“你們家主倒也有趣,怎麼取了這麼一個好名字,好端端一個男人,偏叫劉八女!”老王頭道:“家主祖上是開洋貨店的,也做綢緞、瓷器生意,捐了一個道台,做過一任實缺知府。他前頭七個都是姐姐,就他一根獨苗兒,怕保不住,就起了這麼個怪名字。”
胤禛走在前邊一邊聽一邊想,問道:“方才你們打頭的說任老爺,是什麼人?他采辦這麼多樂坊女子,幹什麼?家父就在北京做買賣,我怎麼沒聽說過有這個任老爺呢!”老王頭驚訝道:“任老爺在北京蠻吃得開,兜得轉呀,二位隻要留心,準能打聽到。聽說采辦樂坊女子是送給九阿哥的。上回工部尚書金大老爺,還有什麼三阿哥府的孟光祖,都是拿著任老爺的信,在這裏住過。那時候這鎮子還沒廢,那個排場,氣勢……嘖嘖……”他隻是咂嘴兒,卻形容不出來。
其實胤禛心中很清楚,九阿哥胤禟是八阿哥最貼心的,工部尚書金成玉是大阿哥的人,孟光祖是三阿哥胤祉的門客。隻是這幾股子人冰炭不同爐,怎麼會都和任伯安勾聯在一起?正想得沒頭緒,聽老王頭道:“到西院了,這裏住著任老爺采辦的樂坊女子,咱們別說話,悄悄兒過去,就是張家老墳。”
三個人牽著兩匹馬進了西院,果見房房都是燭光閃爍,院中卻闃無人聲。偶爾能聽到房中洗涮聲,並沒有人說話。穿過東夾道,再從北小門出去就是張家墳院了,老王頭籲了一口氣,笑道:“總算到了!”
一語未終,便聽夾道東屋門“咣”的一響,豁然洞開,接著一盆子洗澡水“嘩”地猛潑過來,胤祥驚得向後一跳,猝不及防間哪裏閃得開?從頭到腳淋得落湯雞似的。一個女子的聲音罵道:“姓胡的!你忒欺侮人!一路上三番五次來纏!我們樂籍有樂籍的規矩,賣唱不賣身,這是有言在先的!一個女人洗澡,你左一趟右一趟在這轉悠個啥?”說著,從東屋門跳出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子,散著濕淋淋的頭發,穿一件撒花長褲,上穿月白坎兒,瓜子臉上略有幾粒雀斑,清秀的眉目間帶著怒氣,配著雪白的膀子,煞是鮮靈。女子來到胤祥麵前,正要再罵,才看見是弄錯了人,一時怔住,竟沒說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