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都被他嚇呆了,木雕泥塑似地跪著一動不動。成文運一陣氣餒,想想還是不能示弱,煞白著臉揮手道:“十三爺犯了痰氣,不要聽他的,回去聽令!”
“鄂倫岱!”胤祥嗓門兒聲震屋瓦,“你給我宰了他!”
“喳!”
鄂倫岱至此品出味兒來,笑道:“奴才真瞎了眼,跟著十三爺做事兒真是妙極!”一邊笑,一邊“噌”地抽出劍來,不由分說,從成文運腰胯間一劍直刺過去……抽出來,那血汩汩如泉湧了出來。成文運大叫一聲頓時氣絕。十七阿哥嚇得臉煞白,將佐們饒是膽大,也都看得五神迷亂。
“還有不奉詔的麼?”胤祥惡狠狠地據案而立,問道。良久,見無答應,方漸漸氣平,拔出令箭遞給麵前的張雨,道:“明兒你去十三貝勒府,支三千兩銀子送成文運家屬做賻儀——這個你拿著,是憑據。哼!爺是假的?——就這麼著,照我方才的話即刻分頭去辦!”
胤祥、胤禮率阿魯泰部三千人馬冒雪趕到暢春園,在離園二裏處命令停軍待命,叫胤禮守著聽招呼,自帶了太監們進園。太監們帶他到“窮廬”寢殿門口,各自退下。胤祥便隱隱聽到裏頭的哭聲,頓時一顆懸得老高的心放下一半。因見一個人背朝外在門洞裏端坐,繞到前麵端詳半日,才看出是武丹。隻見武丹白發如雪,雙眼睜得彪圓盯著殿門,胸前濕漉漉的,淚水在胡須上都結了冰。胤祥心裏一陣難過,晃了晃武丹,道:“是你在這兒給主子守門?好歹歇息兒吧……”因見武丹不言不動,胤祥走了兩步又踅回來,詫異地細看時,武丹瞳仁都散了,身子僵硬,一摸脈息,已停止跳動!胤祥叫過劉鐵成,低聲責道:“你這差使怎麼弄的?武軍門已經成神,隨主子去了。快,先把他請進房裏——不許聲張!”說著大踏步走進殿來。
屋子裏暖和極了。因剛從雪地進來,殿內顯得很暗。胤祥揉了揉眼,這才看清,除了胤裪、胤禮、胤礽和胤禔,所有的皇阿哥都在,胤祉、胤禛二人並排跪在最前頭,一個伏地號啕,一個默默盯視著康熙,臉上淚水噗嗒噗嗒往下落。張廷玉早已摘掉了大帽子上的紅纓,臉色蒼白得像窗紙似的,見胤祥進來,忙上前來哽著嗓子道:“請十三爺去了吉服……萬歲爺已經……龍馭上賓……”胤祥仿佛沒聽見他的話,半張著嘴盯視著已經移簀的康熙,渾身抖著走近了,輕輕揭開蒙麵紙。
康熙皇帝仿佛睡著了似的,臉頰上還略帶一點潮紅,比起十年前,隻顯得瘦削些,顴骨高高的,下巴上的皺紋隱在修長潔白的胡須裏,一點也看不出來。他靜靜地躺著,似乎隻要輕聲喊一句“阿瑪”,立時就能坐起來說話。胤祥驀地想起幼年,一次在毓慶宮臨帖,自己的字寫得不好,勒了紅,恰康熙進來,把著手教他運筆,還說,“你母親是個蒙古人,寫的一筆顏書連熊賜履都誇獎,朕的字也很看得過去,你不要墮了誌氣……”而今,這個嚴父竟一去不回,再也不能……他心中泛起一股熱浪,衝得滿身都要爆裂開來,突然張開雙臂,擁抱住一動不動的康熙,發出一陣撕肝裂肺的嚎聲:
“阿瑪!阿瑪……您醒醒,啊!兒子胤祥不孝,沒有侍候過您一天,還招您生氣……兒子胤祥沒福……臨去都沒見您老人家一麵……您醒來吧!啊……嗬嗬……我練了十年的字,寫了整整十櫃子,都是叫您看的……我的字差不多攆上四哥了……你、你看看吧,我的阿瑪……”
眾阿哥方才住哭,哪裏經得起他如此引逗,無論真心假意,遂一起大放悲聲。隻苦了張廷玉,一邊要自哭,一邊要勸阿哥,亂了半日,方漸漸止住。
“各位爺!”張廷玉從懷中取出表看了看,“且請止哀。皇上臨終前還有旨意,已經晉升步軍統領隆科多為上書房大臣。”
所有的人都抬起了頭,盯視著張廷玉不言語。張廷玉臉色愈加蒼白,輕咳一聲接著說道:“傳位遺詔放在紫禁城乾清宮正大光明匾額後。隆科多已經去取。國不可一日無君,大位一定,就好給萬歲料理喪事了。”胤祥的心陡地提起老高,忙看了胤禛一眼,胤禛卻木著臉不言聲,似乎哀慟已極,隻兩手緊攥著,看得出心裏極為緊張。
“張相!”跪著的胤禩突然問道,“怎麼還有遺詔?萬歲駕崩前我們都在,當麵說是四哥嘛!”胤偏著腦袋說道:“是麼?我怎麼沒聽見?我隻聽萬歲說傳十四阿哥,還賞了九哥一串念珠,那不是憑據?”
胤禩一言不發,目光一睃,胤禟立即舉起那串念珠,說道:“我聽得最清楚,萬歲是叫傳十四阿哥!”胤禑梗著脖子道:“這是後頭的話,萬歲口齒已經不清。前頭叫四哥去放十三哥,萬歲明明白白說了,傳位給剛剛出去的四阿哥!”
“既是老四在,”胤祉突然動了心念,款款說道,“萬歲當麵何不就說了?如今有遺詔,自應以遺詔為準!”
“是四哥!”
“是十四阿哥!”
廳裏頓時亂了。這場爭論在胤祥沒來時已經發生了,隻是雙方沒有像現在這樣劍拔弩張,幾個小一點的阿哥嗅出了哥哥們話中的火藥味,都嚇得縮在一邊,胤禛隻捂著臉,一邊哭一邊道:“你們拉扯我做什麼?……”正亂著,張廷玉眼睛一亮,說道:“隆科多來了!”
隆科多在眾目睽睽中健步進來。他一身戎裝,帶雪的馬刺嘰叮嘰叮作響,臉板得鐵青進來,隻掃視一眼阿哥們,走近康熙簀床旁,默默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此刻,胤祥已經想定了主意,裝作無意間向門口靠近半步。隻要旨意不是胤禛承位,他立即要奪路殺出暢春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