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阿哥,隆科多奉旨布達大行皇帝傳位遺詔!”
隆科多臉上毫無表情,避開胤禩等人興奮、期待的目光,徐徐展旨,朗聲宣道:“皇四子胤禛人品貴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統。著傳皇位於皇四子胤禛——欽此!康熙六十一年正月穀旦。”
沒有人應聲,仿佛空氣凝固了,板結了,連外邊大雪落地的聲音都聽得清清楚楚!半晌,胤禟方小聲咕噥了一句:“這真奇了,皇上明明有意傳位十四阿哥嘛!”胤禩憤怒得眼中要冒出火來,盯著隆科多,不住地咽唾沫,他一時還拿不定主意,該大鬧一場,還是等下去再說。
“謝恩!”胤祥頭一個磕下頭去,接著胤禑還有幾個小阿哥也都跟著叩頭奉詔。胤祉回頭看一眼驚愣了的胤禛,心知如再不吱聲,後果不堪設想,忙也叩頭道:“臣胤祉謹遵遺命!”
隆科多因見胤禩、胤禟和胤直挺挺跪著便冷冷問道:“三位阿哥,你們不奉詔麼?”
“不是不奉詔。”胤禩心裏燃著仇恨的火焰,強自鎮定地說道:“十七阿哥胤禮沒來,是否把他找來一起聽旨?”胤祥嘴角閃過一絲獰笑,接口說道:“十七阿哥統率豐台大營的兵馬,在園子外宿衛!”
胤禛一口氣出來,幾乎軟癱在地,隨即就坡打滾,伏地悲慟道:“萬歲萬歲!您……在位六十一年,吃盡了苦,受盡了難!為什麼要叫我來承當這個重任?……阿瑪呀……”
“萬歲!”隆科多和張廷玉一齊上前扶起哀哀痛哭的新君胤禛。張廷玉一邊挪過椅子請他坐,口中說道:“此乃大行皇帝深謀遠慮,授您帝位。當此,宜先定大事,方可辦理一應喪儀。”因見胤禛兀自掩麵哭著推辭,胤祥霍地立起身來,大喝一聲:“天無二日,民無二主!今日之事,上有先帝遺命,下有群臣擁戴,萬歲何得再辭?!”他轉過臉,冷峻地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拜!即行三跪九叩大禮!”
“萬歲!”
阿哥們總算叫出了口。
“兄弟們請起來!”胤禛拭去了臉上的淚,將雙手一抬,說道:“沒有想到萬歲把這樣的擔子托付給朕,既然到了這一步,隻好勉為其難了。”說到這裏,略一頓,又道:“目下百事待理,一時還想不出個頭緒。朕想,上書房人手少,得增補幾個。外頭的人朕還不熟,隻好請三哥、八弟進來幫著料理。裏頭有你們幾個,京師防務暫由十三弟維持。咱們先把大行皇帝的廟號定下來,接著再接見園裏的大臣——十三弟,你去傳旨!”
“喳!”胤祥深深叩了頭,說道,“臣,領旨!”說罷便大踏步出去。
張廷玉因見胤禛多少還有點不自然,阿哥們還在懵著,便率先說道:“皇上的主意很是。奴才以為先帝一生經文緯武,一統環宇,雖是守成,實同開創。所以應定為仁祖皇帝。”
“我朝已經有了兩個‘祖’帝,”胤祉斟酌著詞句沉吟道,“太祖之後又有太宗、世祖奠定天下,稱之謂祖亦可。大行皇帝仁孝性成,天賜智勇,臣以為應擬為‘仁宗’。”
胤禩一肚皮的火無處發作,便挑刺兒道:“‘祖’乃‘始’之意,大行皇帝乃第二代,似乎不妥。包攬不到不如用‘武宗’二字。”
“武宗二字不妥,”隆科多道,“明武宗就是昏亂之君,主上豈可與他同號?聽起來也不美。”胤禩一聽他說話便氣不打一處來,一哂說道:“武宗不好,那就‘世宗’,國祚又長遠,兒孫又光鮮,豈不甚佳?”
張廷玉聽著,這話暗含著對新君胤禛的譏刺,生恐皇帝聽出來,忙道:“世宗也不甚美,不足以概全。”
“張廷玉一派胡言!”胤禟一口頂了回來,“‘世’字不美,將我朝‘世祖’置於何地?‘宗’字不美,何以置我朝‘太宗’皇帝?”
胤禛心裏雪亮,弟弟們不服自己這個皇帝。開頭不打一個下馬威,終究不成,遂挪動一下身軀,說道:“張廷玉,把大家擬的都寫出來。”張廷玉忙至案邊,援筆濡墨疾書幾行遞過來。胤禛接過略一看,說道:“張廷玉說得好,‘雖是守成,實同開創’,所以稱‘祖’未為不可;皇上一生事業偉大,難於措詞,‘神化難名曰“聖”’,所以朕意定為‘聖祖’!”說罷不待眾人再說,從案上取過裁紙刀,向右手中指一搪,用血寫出“聖祖”二字。
“至於朕的帝號,朕想可以隨便些。”胤禛立起身來,踱了兩步,“朕名胤禛,取個諧音吧,叫‘雍正’就是了。其餘兄弟們要避諱,一概將‘胤’改為‘允’,叫起來方便,也親切些——”他仰起臉,輕聲歎了一口氣,說道:“隆科多,去澹寧居傳旨,朕要見見六部九卿大臣,計議大行皇帝喪事。別的兄弟隨朕左右參讚朝務,朕心裏悲慟迷亂,一時離不得你們。”
“喳!”隆科多答應一聲,卻身退出。
阿哥們雖不服,但此時人在矮簷下,誰敢不低頭?見他如此專斷,心裏別扭著,卻都深深叩下頭去,高呼“雍正皇帝萬歲!”
“發旨年羹堯:飛馬傳十四阿哥回京奔喪,可帶十名從人。”胤禛眼中閃著寒光,“國家大變,還要嚴防奸佞小人乘亂作祟,著兵部下牒將九城暫時封閉,天下兵馬非奉旨不得擅調一卒!”
胤禛說一句,張廷玉提筆答應一聲,走筆疾書。須臾,幾道緊急措置詔書便行文明發出去。一時便見隆科多進來,胤禛略一整理衣飾,冷冷說道:“發駕澹寧居!”
“雍正萬歲爺發駕了!”
一聲聲傳呼立時從窮廬遞送出去。
《康熙大帝》全四卷終
1988年11月14日於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