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們總去品味微不足道的老生常談。
人類思想水平的低下導致他們無法認可和欣賞世上的美和善。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卑劣的人性在作怪——忌妒。一個人如果獲得了好名聲,就會在同類人中高人一等,其他人就因被他比了下去而顯得渺小。所有功名的獲得都是以犧牲別人的功名為代價的,因此歌德曾說:“讚美別人的同時是在貶低自己。”
一旦有出色的人或物出現,不論是屬於哪方麵的出色,無數庸人就會聯合抵製。甚至那些已經有了一些名氣的人也不能接受其他人獲得名聲,因為別人的優秀會掩蓋住他們的榮耀。歌德說,如果我們必須依靠別人的讚賞而活,那根本就活不下去了。那些人為了強調自己的重要性,很願意無視別人。榮譽與名聲相反,一般能得到人們公平的評價,也不會因為忌妒受到攻擊,因為每個人都擁有榮譽,除非他自己舍棄。
榮譽可以與人分享,而名聲的獲得卻需要防備別人的阻撓和迫害。另外,通過一部作品獲得名聲的難度和讀者的多少正好成反比,所以創作有益於人類的作品比寫通俗作品更難獲得名聲。尤其是寫哲學方麵的著作會因為內容的深奧晦澀和不實用而更加難獲得名聲,所以隻有同一領域的人才會被哲學著作吸引。
因此,我們可以從中清楚地認識到,那些不是本著對專業的熱愛而是因為野心勃勃勤奮工作的人,很少能給人類留下不朽的作品。而想要創作出優秀作品,避開低劣的東西,就要敢於反駁那些惡意挑釁和表達蔑視的人。有一句諺語是這樣說的:“名聲總與追逐它的人捉迷藏,卻追著躲避它的人跑。”原因在於前者會特意迎合世俗之人的喜好,而後者能夠不屑和反抗。
雖然獲得名聲很難,但它很容易保持住。這也是名聲和榮譽相反的地方——榮譽是每個人都可以擁有的,不需要去索求,難辦的是,一個小錯誤可能就會讓你永遠失去它;但名聲不會輕易喪失,隻要依靠行為或者作品獲得了名聲,它就會永遠存在,就算獲得者從此再無作為,名聲也會一直陪伴他。除非是那些虛假的名聲,它們由於一時的高估而大振,卻在短暫的時間之後就消亡了。至於利希滕貝格所描述的名聲,就更不用說了:一群人組團吹捧出來的這種名聲堆砌出的漂亮大廈,一旦被人推門而入,空架子就藏不住了,因為裏麵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名聲是比較出來的結果,所以它的價值也是相對的。當其他人和他一樣有名時,這個人的名聲就會被消減下去。隻有存在於自身的東西才有絕對的價值,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會被剝奪價值。因此,高尚的頭腦與心靈而非名聲才具有絕對的價值。我們應當關注的是成名所借助的因素,它們才是實實在在的,而名聲隻是偶然的情況下前者表現出來的外在,是為了讓人們更加明確對自我的認識。就像你要看到光,就必須存在反射體一樣,我們需要通過顯赫的名聲來確認真正的天才,但也有很多天才被默默無聞埋葬,所以名聲不能代表真正的價值。萊辛[8]很巧妙地說過:“有的人擁有名聲,有的人有資格擁有名聲。”依靠別人的評價來判定自己有沒有價值,是一件很可悲的事。如果那些英雄人物的價值也依托於名聲而存在,靠人們的叫好聲活著,也同樣是可悲的。人應該做自己,為自己活著。他是誰,他怎樣生活,與本性緊密相關,而與他人關係不大;所以如果自身沒有什麼價值,那麼他也就一文不值了。別人如何看待他是次要的事,受製於命運的支配,不會對本人產生直接的影響。我們的幸福無法在別人的頭腦裏駐留,所有寄托於他人的幸福都是虛幻的。
我們可以在“名聲的殿堂”裏看到各種各樣的人!有大將、臣子、庸醫、騙子,還有舞者、歌手、富豪……在這裏,擁有優秀的心智對於這些人是沒用的,他們慣於施展伎倆得到真誠的讚譽和尊敬;真正擁有傑作和高尚靈魂的人,反而隻能得到大家口頭的表揚。從人類幸福的視角來看,名聲隻不過是用以滿足虛榮的稀罕玩意兒。這種需求存在於每個人的心中,不管怎麼掩飾,人們都強烈地渴求著,特別是那些理應獲得名聲的人。這些人在出名之前,都會覺得自己懷才不遇。他們不得不蟄伏,直到好運降臨,獲得了證明自己的機會。
然而,正如我在這一章所說過的,人們過於看重別人對自己的評價,有的甚至到了失去平衡和理智的程度。霍布斯對此的看法是:“人們在與他人比較之後得出自己更勝一籌的結論時,心靈的愉悅和狂喜便會油然升起。”他的話很正確。從中我們可以看出人們如此看重名聲,為了得到它不惜付出任何代價的緣由。彌爾頓在《盧西達斯》中說:
名聲,這高貴靈魂最後的弱點,讓純潔的心靈鄙視快樂,
過著勞碌的生活。
另外,英格蘭詩人貝蒂在《吟遊詩人》中說:
想要登上名聲的高峰是何等艱難,隻能仰望它在那裏熠熠生輝。
虛榮心最強烈的國家總是對“榮耀”念念不忘,用它激勵人們做出偉大的事跡,創造出非凡的作品,但歸根結底,名聲都是次要的東西,是成就的表征,真正有價值的是它們對應的事物本身。因此,給人帶來幸福的不是名聲,而是獲得名聲所憑借的東西,準確一點,就是人本身的思想和能力,無論是道德方麵的還是智力方麵的。
一個人的本性和表現出的素質必然是最重要的,而在別人眼中的樣子是次要的。因此,有資格獲得名聲而沒有得到的人所擁有的幸福足以彌補他錯失名聲的遺憾。一個偉人讓人崇拜,不是因為他受到那些缺乏理智、善於盲從的普通民眾的追捧,而是因為他本身就很偉大。他的幸福不在於後人怎樣讚頌他,而在於他讓我們領略到他的那些耐人尋味的偉大思想。
一個人如果能夠做到這個地步,那麼他就擁有了誰也無法奪走的幸福。幸福完全是由人自己掌握的,不需要像名聲那樣依賴他人。如果一個人認為最重要的是他人的讚美,那麼引起讚美的事物本身的價值就沒那麼大了。“虛名”就是如此——浪得虛名的人,本身沒有什麼東西能讓名聲依托,最終當他發現自己所站的高度讓自己感覺眩暈時,便會從自欺欺人中清醒過來;或者會覺得自己就是個贗品,害怕被人揭穿,他從智者身上看到了後人對他,就像對待假造遺囑獲得遺產的人那樣。最實在的名聲是死後才流傳的名聲,雖然正主沒有感受到,他卻被認為是幸福的人,因為他擁有名聲所依憑的優秀素質,又得到了施展的機會,還有閑暇做自己喜歡的事,享受他喜愛的研究過程。也隻有這樣造就的作品才能獲得殊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