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留守 (4)(3 / 3)

媽媽腦袋裏“嗡”地一聲,要不是後麵有人頂著,她肯定會當場倒下去。

“我怎麼那麼倒黴!”媽媽對我們說,“沒辦法,我隻好買了一張黃牛票……”

“什麼叫黃牛票?”我又忍不住問。

“就是票販子手裏的高價票,比從窗口買的票貴一倍。”媽媽解釋了後又說,“我拿到黃牛票後,真想大喊幾聲:黃牛票,你真偉大!黃牛票是第二天的,火車站也沒座位,我在人群裏蹲了一個晚上……”

在媽媽的講述裏,我知道媽媽第二天擠上了火車後,首先搶了一個盥洗室的位子站了下來。這是媽媽聰明過人的地方,她知道如果站在過道裏,會比站在盥洗室裏更難受。盥洗室很快就擠進來了三個人,接著,又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一邊往裏麵擠,一邊對媽媽說:“大哥、大姐,小妹子,能不能再擠擠?大家都是出門人,行行好吧!”媽媽他們聽了,又努力挪開了一點位置,讓她擠了進來,後來她擠到了媽媽身邊。空間實在太小了,媽媽他們都以一種奇怪的、不符合幾何原理的姿勢緊緊貼在一起。媽媽就以這種不符合幾何原理的姿勢站了一天兩夜。她說,廁所裏也這樣擠滿了人,沒法上廁所,站在她身邊的一個二十歲的姑娘憋不住了,隻好屙在了褲襠裏。還有更慘的,那個最後擠進來的女人被查出了是假票,在中途被趕下了車。

“那個大妹子說,她是回家看孩子呢!她說她出來六年了,都沒回去看過孩子。這次孩子病了,她不得不回去!”媽媽這樣說,“我們眼睜睜地看著她被趕下火車,她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我也不知道她後來怎麼樣了……”

媽媽說到這裏,眼睛裏浮過一層像是六月天的烏雲。她低下了頭,什麼也不說了。

這天晚上,妹妹憑著又吵又鬧的殺手鐧和死乞白賴的功夫,得以和媽媽睡在了一起。我在爺爺的床上,一連做了兩個噩夢。第一次夢見一隻狗追著媽媽咬,我哭著驚醒過來。爺爺問我哭什麼,我說:“我夢見媽媽的腿被狗咬了,不知還能不能回來?”

爺爺說:“你媽媽不是回來了嗎?快睡吧,要過年了,不要說不吉利的話了!”

我被第二個噩夢驚醒後,爺爺又問我哭什麼,我說:“我夢見媽媽又走了!”

爺爺說:“傻小子,你媽媽不是在隔壁屋裏睡著嗎?你聽,她還在哄你妹妹呢!”

我一聽,隔壁果然傳來了媽媽的聲音。我於是睡下了,爺爺給我摁了摁被子。

第二天一早,媽媽就起床了,一起床就和奶奶爭著做家務。奶奶說:“淑娟,你不容易回來,多陪陪孩子吧!”

媽媽說:“媽,你別管他們。你年紀大了,平常我們又不在家裏,難得幫你點忙,就讓我來吧!”

媽媽幫奶奶做了飯,吃了飯後,媽媽就把全家人的衣服、被單、毯子什麼的,全收到一隻大背簍裏,背到渠江邊去洗。中午回來時,媽媽的雙手凍得紅紅的,像是把表層的皮膚揭去了似的。媽媽把洗回來的東西晾在竹竿上後,爺爺家就像開了染房,院子裏掛著的全是五顏六色的布。下午,媽媽又開始打掃屋子裏的清潔衛生。她用一條帕子把口鼻纏上,頭上戴著草帽,腰上紮著圍裙,袖子上戴著袖套,舉著一把用竹枝紮成的長掃帚,在屋梁上、牆上以及屋角裏四處掃著。屋梁和牆上沉積了一年的灰塵、蜘蛛網以及老鼠屎紛紛落下,屋子裏頓時灰塵彌漫、煙霧滾滾,嗆得我們連連咳嗽。我知道,每年過年,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和村裏每家每戶,都要這樣把屋子打掃一遍。爸爸曾經告訴過我,這叫“打揚塵”,是為了讓一家人第二年少生病。掃下的灰塵還要倒在村子外邊的十字路上,這是為什麼我也不知道。反正我不知道的事還有很多。

媽媽見我們一聲聲咳嗽,就急忙叫我把妹妹和堂妹帶到院子裏去玩。外麵的空氣很新鮮,媽媽洗回的衣服和床單、毯子上,還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肥皂香味。我們就在這些衣服、床單和毯子間,像小牛犢撒歡似的穿來穿去。穿著穿著,我就拍起小手,帶頭唱了起來:

胡蘿卜,蜜蜜甜,

看到看到要過年。

小娃兒,望吃肉,

爹和娘,望掙錢。

一家大小望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