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馬上沉下了臉:“大丫頭,你不要給我遮遮掩掩的了,我告訴你,你們什麼也別想瞞過我!你老實跟我說,是不是這丫頭在談朋友了?”
媽媽見藏不住了,才說:“媽,既然你問了,我也不瞞你了,幺妹確實是和我們那裏的劉成忠談朋友了!劉成忠你也是見過的,就是我們老房子東邊偏廈劉世泉的獨生子,比淑芬還小好幾歲……”
沒等媽媽說完,外婆就馬上拍著大腿叫了起來:“就是那個癱了的劉世泉?天啦,這個鬼女子真是被鬼摸了腦殼呀!頭一次攤了一個啞巴,這一次攤上這麼一個翁爹,還怎麼過日子呀……”
媽媽立即把外婆按住了,說:“媽,你怎麼這麼糊塗!前一次那個啞巴是她的丈夫,這一次的癱子隻是她的老人公,兩回事嘛!世泉叔能活多久?世泉叔一死,他們上無兄,下無弟,就兩個人過日子,無拖無累,哪點不好?再說,你也是見過揚揚他成忠叔的,長得高高大大,有模有樣,要人才有人才,要勞力有勞力,要能幹也有能幹,比起前麵那個啞巴,不知強到哪裏去了,這樣的女婿到哪裏去找?淑芬又是二婚,人家不嫌你,你還嫌人家什麼?”
外婆像是氣順了一些,可她又接著說:“婚姻大事,總得也對我說一聲吧?就算上次我有錯,但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她帶大,現在倒把我當外人了,還有沒有良心……”
媽媽又急忙說:“媽,你越說越不像話了!怎麼就沒良心了?我給你明說,淑芬就是怕你再給她亂做主害了她,所以她這次就不準備給你說,她的事她自己要做主……”
媽媽還沒說完,外婆的嘴巴動了動,突然哭了起來,說:“說到底,你們還是恨我嘛!我、我怎麼知道後來要發生的事?我再不對,也是你、你們的娘……”
媽媽見外婆傷心的樣子,又急忙過去拉起她的手說:“媽,看你想到哪去了,我們哪兒責怪你了?隻不過現在是這樣一個世道,年輕人的事喜歡自己做主罷了!你真想管這事,我寫信讓淑芬給你道個歉,再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你,不就行了?”
外婆這才慢慢停止了啜泣。
在回家的路上,我拉著媽媽問:“媽媽,外婆哭了,她會不會不喜歡小姨了?”
“怎麼會呢?”媽媽說,“世界上凡是當娘的,哪有不喜歡自己女兒的!”
“那小姨為什麼不回來過春節呢?”我又問。
“你小姨想多掙些錢,等今後和成忠叔一結婚就蓋新房!”
“知道了,媽媽!”但我馬上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問題,那時我腦子的問題不知為什麼會有那麼多。我又問:“媽媽,小姨為什麼會和成忠叔談朋友呢?”
媽媽在我頭上輕輕打了一下:“男女相愛還有個為什麼?你長大了自然就知道了,媽媽現在怎麼和你說得清楚?”
我見媽媽實在說不出個什麼來,就再不纏她了。後來我才知道,在他們一起打工的日子裏,小姨和成忠叔就住在一起了,缺少的隻是那張結婚證書和那個按照風俗在親友們麵前證明自己婚姻合法性的儀式了。
回到家裏,媽媽向奶奶要了一袋米,又牽著我的手往我們那幢“爛尾”樓房走去。媽媽開了門,把米往一口缸子裏倒。我覺得奇怪,問:“媽媽,你裝米做什麼?”
“小孩子家你不懂,這叫聚財!就是不在屋裏住了,好歹還是個家,不能讓米缸空著。米缸有米,就表示明年會有飯吃,米缸空了,一年之中就有斷炊的危險。元宵過後,爺爺奶奶會來把米倒回去的。”媽媽告訴我說。
我還是不能理解媽媽話裏的意思,但我覺得隻要是媽媽做的事,一定不會有錯。
媽媽回去,又對我們叮嚀了一些明天和後天要注意的事情,比如明天中午飯菜端上桌子後,要等爺爺先坐上席;要先喊祖宗們過年;要讓芳芳先動筷子,因為她年齡最小,她如果先拈哪種菜,明年就會出哪種菜;明天晚上吃了晚飯要洗腳,去掉一年中腳上的陳垢,小孩子腳洗幹淨了,出門還容易“闖嘴”;討壓歲錢時,爺爺奶奶給多少就要多少,不要爭;後天晚上不許睡懶覺,要早些起來拜吉像,迎接新年等等。我聽著媽媽的話,心情卻與這新年氣氛格格不入。我知道,年一過,媽媽就又要離開我們了。媽媽給我們的幸福實在太短了。
果然,等媽媽帶著我從外婆家裏拜年回來後,媽媽和小梅姐就走了。這一次,我沒像上次那樣哭,也許我已經習慣了沒有媽媽的日子。妹妹在我們去給外婆拜年時,就留在了外婆家裏,所以連媽媽什麼時候走的她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