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留守 (6)(1 / 3)

“幸虧花花來報信,不然你個小雜種早就見你外公去了!”爺爺說,“我正在地裏除花生草,花花突然跑到地邊,衝我‘哞哞’直叫,還用蹄子把地上的泥土刨得老高,我就知道不好,才跟著它跑過來的!”爺爺說完,親切地撫摸起花花來,說:“花花,你哪是牛?真是天上大慈大悲的神仙呢!”花花馱著我一動不動,像個忠實的仆人一樣。爺爺見我吐得差不多了,就把我從花花背上抱了下來,一邊往家裏走一邊說:“算你小崽兒命大,看你以後還敢不敢私自下河洗澡了!”

我在床上躺了兩天。第二天天黑的時候起來,看見爺爺端了一筲箕拌了玉米粉的新鮮菜葉往牛欄走去。爺爺在花花麵前放下筲箕,花花馬上把頭埋進筲箕裏,一邊吃一邊噴著響鼻。爺爺像撫摸孩子一樣,把手搭在花花身上輕輕摸著,一直守候到花花把筲箕裏的料吃完。

可是一入冬,花花的身子又不行了,屁股又尖成了雞屁股,走路時大腿靠著拐,像個趔趔趄趄的老人走路一樣,毛色不但淩亂而且一點也沒了光澤。吃食更加減少,有時連爺爺端去的拌有玉米粉的新鮮菜葉,它也表現得興味索然的樣子,吃幾口就停下了。更要命的,它拉稀拉得更厲害起來,有時會像水槍一樣噴出來。爺爺熬了很多草藥,還請鎮上的獸醫來看過,可一切都無濟於事。後來,花花顯出連站立都很困難的樣子,就成天睡在牛欄裏,怕冷似的打著哆嗦。爺爺在它身下墊上了一層幹稻草,又把他平常下雨時披的蓑衣給它蓋在身上。

一天,爺爺給花花換完幹稻草回來後,眼裏充滿了愁雲,對我和奶奶歎息著說:“三九四九,凍死老狗,花花怕是過不了這道關了。”

花花病了的消息迅速傳遍了全村,不久,那些鼻子比狗還靈的牛販子和屠宰場的老板,就接二連三地來到爺爺家裏。他們先圍著躺在地上的花花看了一遍,然後就過來和爺爺討價還價。他們自認為很有信心,因為麵對這樣一條病入膏肓、骨瘦如柴的老牛,不論多少價錢,隻要他們肯買,就好像是對爺爺的一種恩賜。可是他們毫無例外地遭到爺爺一通臭罵,最後悻悻而去。最後出場的是大媽娘家的表侄兒。大媽娘家的表侄兒也是一個牛販子,他既販好牛也把那些老牛病牛買來賣給屠宰場的老板。他由大媽親自陪著來到爺爺這裏。

“爹,趁花花還沒死,你就趕快把它賣了吧,多少也變些錢。再說,也不是外人,我娘家侄兒也不會虧待你。”大媽對爺爺說。

爺爺白了她一眼,氣衝衝地說:“你還有沒有賣的?要沒有,就把我也賣了吧!”

大媽一下噎住了,半天才也沒好氣地頂撞爺爺說:“不就是一條要死的老牛嗎?我不信你留著它,還想把它像先人一樣在神龕上供起來!”

爺爺“呼”地一下站起來,臉漲得通紅,指著大媽說:“你滾,給我滾,沒良心的東西!它是牛嗎,啊?它就是一條牛,給全家人拉了一輩子犁,耕了一輩子地,你也不該讓它挨刀呀!”

大媽也氣衝衝地站起來,黑著一張臉,帶著她的侄兒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大聲說:“真是老糊塗了,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她受了爺爺的氣,拿爺爺沒辦法,走到花花身邊時,看見花花麵前的筲箕,就飛起一腳把它踢翻了。可大媽似乎還不解恨,又在花花的瘦骨頭上踢了一下。花花隻是微微抖了抖皮膚,虛弱得連眼皮也沒有睜開。

晚上,爺爺來到牛欄裏,燈光下,花花隻剩下了一副骨架。爺爺拿出牛梳子,一邊給花花梳毛,一邊對花花說:“花花,你給我耕了一輩子地,不但給我耕,我家福臨福來福誌三家人的地,也是你耕的,你還救過我揚揚的命,你是我們家的大恩人!我決不會把你賣給屠宰場那幫沒良心的東西的!就是你死了,我也不會讓你離我們太遠,我要把你埋在屋後的李子樹坪裏!過去經常在那裏拴你,我知道你很喜歡那裏!春天,有花陪著你;夏天,有濃蔭遮著你;秋天,你能聞到柴火的氣息,聞到了柴火的氣味你就能知道莊稼和土地的氣味;冬天,有鳥兒在樹枝上唱歌,你也不會寂寞!明天我就去挖坑,你放心!”

花花像是聽懂了爺爺的話,吃力地睜開了眼睛,很留戀地看了看爺爺,滾下了兩顆渾濁的淚珠。

第二天,爺爺果然到屋後的李子樹坪挖坑去了。他挖了一整天,挖出了一個很大的坑,挖出的新鮮泥土散發著熱氣和清香。第二天,花花突然有了一些精神,爺爺端去的拌有玉米粉的蔬菜葉子,它竟然吃了個精光。爺爺頓時高興得像個小孩子,跑進屋拿出一隻洗臉盆,把奶奶已經熬熟的稀飯全倒進盆裏,又在裏麵加了一把白砂糖,放在涼水裏浸了一陣,才端在花花麵前。花花聞了聞盆裏稀飯的香味,動了動腿,似乎想掙紮著站起來,可用了幾次力,都沒法實現自己的願望。爺爺轉身進屋拿出了一根粗麻繩和一根杠子,把奶奶也叫了過去。爺爺把麻繩雙疊起來,一端從花花的肚子下麵穿了過去,打上結。爺爺把杠子插在繩子裏,對奶奶說:“來,老婆子,加把雞公力,你抬一端,我抬一端,試試能不能把它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