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晨,紫洋剛進酒店大門,門童遞給他一封信。信上沒有郵戳和落款,字跡有些眼熟。到了辦公室,她拆開信。
紫洋:
對不起,一千個對不起,一萬個對不起。我不知道怎樣表達自己幾年來一直隱藏在心底的愧疚。紫洋,我並不請求你的饒恕,因為我的罪惡是不可饒恕的,但我有必要向你講一個事實。請相信我,非常有這個必要,因為我不願意讓你含恨終身。中午一點,我在白海棠咖啡廳門口等你。一定要來,一定要來!
蘇文
沒有這封信,因為蘇文送過書,紫洋還能做到敬而遠之,看了信,那以往的不快翻江倒海地激湧上來。蘇文,這個曾經和她海誓山盟,而又背叛了她的男人,這個行動上背叛了她,而在睡夢裏又喊她名字的男人,這個使她永遠忘不了的男人,這個在她以後所愛的男人中永遠投著陰影的男人,她恨透了他。紫洋把信揉成一團,扔進紙簍。心髒越跳越快,她想坐下來安定一下情緒,走到轉椅跟前,卻又折了回來,捂著胸口在屋裏兜圈子。不知兜了多久,她又到各樓層走馬燈似的轉了一會兒,最後來到了廚房。她一直在尋找一種減輕心靈負荷的方式。她沒有找到,卻突然想起自己還沒吃早餐,於是親自淘米,親自洗紅棗,親自熬起了紅棗糯米粥。她不住地操縱著煤氣開關,火苗猛然變大,又漸漸變小。粥沫一會兒一會兒地溢上來又塌下去。麵案的人見她神色不對,誰也不敢靠近。
粥熬好了,她喝著心亂如麻。最擅長品味的她,不知道紅棗和糯米是什麼滋味就喝下了肚。喝得太快,“天花板”上燒起了一層皮。回到辦公室,她瞅著桃花樹前那把二胡愣了半天神。樓道裏一撥接著一撥客人的嘈雜聲打斷了她的思緒。飯口到了,她到各樓層應酬了一會兒,已經是中午一點半了。她匆匆走進辦公室,從紙簍裏找出揉成一團的那封信,一遍又一遍地看了起來:“並不請求你的饒恕,”哼!也知道不可饒恕?“講一個事實,”什麼樣的事實能把那親眼目睹令人心碎的一幕一筆勾銷?什麼樣的事實又能讓一個含恨終身的人不含恨終身?蘇文啊,你以為送本書,提提建議,就能讓我忘掉一切?你還有臉麵對我?我今天倒要看看你怎樣麵對。
蘇文是喝了酒來的。他喝酒是為了壯膽。他知道,自己和李瑞英的那些醜事,對別人說說還可以,對紫洋說是很難開口的,要說就得借助於酒。當然,要喝不能大醉,也不能不醉,他隻喝了兩瓶啤酒。他筆挺挺地站在咖啡廳門口等候著,像是要接見外賓。他見一點半,紫洋還沒來,心裏有些發毛了。
一點四十五分,紫洋開車來到了白海棠咖啡廳。
“對不起,我來晚了。”紫洋淡淡一笑。
“不晚,來了就好。我準備等到天黑的。”蘇文並沒在意她的表情,紫洋能來已經很不錯了。
他們笑著默默地對視。紫洋是淺笑,蘇文的笑則是發自內心的。對視了幾秒鍾,各自收回了目光,一前一後進了咖啡廳。
剛一落座,服務員很有禮貌地跟了過來。
“蘇先生,您好!請問來點什麼?”服務員見是常客,殷勤地問。
“女士優先,紫洋你點。”
“噢!慚愧。我是一個失敗的女人,別玷汙了‘女士優先’的規矩。還是你來。”紫洋笑著,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蘇文皺了一下眉頭,又立刻舒展開來。這是恨話。真正的危險不是恨,而是恨不起來。
“那就來兩份白海棠蛋糕,兩杯熱咖啡。”
“好的,請稍等。”
“紫洋,你知道嗎?你恨我,我非常高興。”
“你誤會了,我不會恨任何人。”紫洋冷幽幽地說。
“可是,我多麼希望你能恨我。”
一陣沉默後,紫洋突然問:“你對這裏很熟嗎?”
“夠不上熟悉,隻是煩了來,想了來。”蘇文瞅著紫洋。
紫洋裝作沒有聽懂,見服務生端過了蛋糕,輕聲說:
“蛋糕來了。”
蘇文講述了他和李瑞英。在講述中,他每隔幾句就加上一句,“請允許我講完。”
紫洋始終沒有插話,也並不想插話,一副冷漠的樣子。
“……我實在不清楚自己並不愛她,請相信我的話,我真的不愛她,卻又那樣強烈地需要她。隻是這樣做著,每天重複著那暴風雨般的快感,不得自拔。請允許我講完,由於過度的行房,我的體質越來越差。我們婚後不久我便住進了醫院。在醫生的逼問下她終於說明了事實真相。原來她在給我每天必喝的咖啡裏加了壯陽藥。”蘇文停頓了片刻說:“你知道,男人是很難抵抗這種吃藥後的性饑渴的。唉——,這等於我白說,你不是男人,沒有這種體會。”
紫洋本想說,男人是流氓情有可原,卻說:
“男人永遠渴望另外一個女人,再好的妻子也不會使他們永遠滿足。這是因為男人的性欲天生如此,他們抵擋誘惑的能力遠遠不如女人。”
“這樣說,你——”蘇文並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
“我——”紫洋怕傷他太重,把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默默地瞅著牆角。
蘇文瞅著紫洋,她遭受了那樣大的打擊和痛苦,歲月幾乎沒有在她臉上留下痕跡,反倒更加耐人尋味。蘇文越瞅越激動,他一下子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也忘了信中“隻講一個事實”的約定。他起身,像捉蝴蝶一樣,先扣穩,後捉住紫洋的那隻放在桌子上的手,輕輕地揉搓起來,搓著搓著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