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走了,紫洋又從北京買來一麻袋單朵桃花。她每天下午提著一竹籃桃花,拿一瓶紅酒,到蘇文的墓地上,邊喝邊聊,邊撒桃花,邊唱那首《人鬼情未了》。嗚咽的歌聲彌漫著整個墓地;秋風淒涼,吹得那孤獨的花兒盤旋,飄散,盤旋,飄散……
紫洋還把歌廳那套半男半女的演出服改換成一半是白底紫花的曳地長裙,一半為紫色T恤和白色西褲。每天晚上定點坐在吧台左側那個台位上,端著一杯紅酒,癡癡地看《人鬼情未了》的舞蹈。在辦公室,她總是雙手托著下巴,瞅著那棵桃花樹和二胡流淚。
這天,她又在掉淚,聽見有人敲門,擦了淚去開門,見一個穿著紫夾克的人走了進來,高興地喊:
“蘇文。”
“蘇文?”雨宣見紫洋瞅自己的衣服,說:“我知道了,你又在想那個紫色T恤吧?”
“不許你這樣說!蘇文,曾經是我的丈夫。”
“曾經是你的丈夫?噢!是這樣。原來你一直愛著他,他卻拋棄了你。他拋棄了你,又思戀著你,害得你永遠放不下他,而你又把我當成他的影子對嗎?”
“住口,你怎麼這樣說?”
“我說得難道不對嗎?”
“你——你怎麼跟一個離開人世的人較勁?”
雨宣不禁打了個冷戰。過了好大一會兒說:
“對不起。我——我怎麼這樣說呢?那麼文質彬彬,英挺瀟灑的人,怎麼說不在就不在了呢?唉,真可惜。”
“雨宣,你不知道我們,你怎麼會知道呢?”紫洋說著又哭了起來。
雨宣不知怎麼安慰她,一著急說:
“你想他,就把我當做他吧。”
紫洋上上下下打量著雨宣:他的臉消瘦了許多,蒼白得像久病的人,身體那樣單薄。隻有那兩隻深而圓的眼睛綻放著光芒,那光芒與瘦弱的身體極不相稱。她想,如果沒有精神支柱,那眼睛一定是黯淡的。她不由人心疼起雨宣來。
“雨宣,你的臉色怎麼這樣蒼白?身子也瘦了,你的工作很累嗎?”
“蒼白消瘦還不是想你想的,這跟工作沒有關係。”
“唉——”,紫洋一聲悠悠的長歎。
“怎麼?你就舍不得施舍點酒來?”
“雨宣,喝點咖啡吧。喝酒並不好,不要學我,我是多年的習慣。”紫洋說著去衝咖啡。
“不是習慣。你是想做什麼不敢做,我是想做什麼不能做。我們都需要酒,不是嗎?”
紫洋身子輕顫了一下,把衝好的咖啡放在茶幾上自語道:
“天呢,我是教唆犯。”
“既然你教唆了我,怎麼又不管我了呢?”
紫洋拿雨宣沒辦法,拿了一聽藍帶遞給他說:
“慢點喝,就一聽。”
“那就由不得你了。”雨宣說著,半聽已下肚。“紫洋,你愛我,很愛,是嗎?”雨宣撓著後腦勺又補充道:“當然,愛是一回事,不敢愛又是一回事。”
“又來了不是,你憑什麼這樣認定?”紫洋故作鎮定地問。
“憑你愛蘇文,我又是他的影子,這還不夠嗎?”
“影子就是影子,我怎麼會愛一個影子?”
“不不,不光因為影子。”雨宣突然急中生智:“我是說,你為什麼愛我?因為我和他是同一類型的人。假如——假如他根本就不存在,你也會愛上我的。因為你就愛這種類型的人。”雨宣喝了一大口咖啡,不小心一下嗆住了,臉漲得通紅。
紫洋一邊為他搗背一邊說:
“看把你得意的。你呀,真是個賴皮。”
“哼,默認了吧?”雨宣緩過氣來說。
“雨宣,你小,你不懂。”紫洋故意沉下了臉,聲音卻很微弱,像在爭辯一個根本無理的道理。
“唉——,”雨宣的情緒一下低落下來,“紫洋,我想我們無論如何要坐下來好好談談這件事。約個時間怎樣?請你不要說沒必要,沒時間。”
紫洋答應了他。
下午,紫洋和雨宣開著車來到十公裏外的一片楓樹林。紫洋把車開進楓樹林的一片空地,下了車。雨宣高興得跳了起來:
“好一片火紅的世界,像畫。”
紫洋向四周望去,火紅的楓葉,像紅色海洋。秋風吹過,樹林裏發出滋啦啦的響聲,那響聲溫柔地蔓延著,像一曲柔美的音樂;一片片楓葉飛飛揚揚的飄落下來,彙入“紅海”,紅海順著風流動,此起彼伏地湧著閃閃的紅浪,好一派火紅浪漫的景象。
“雨宣,就這裏怎樣?”
“這個地方好,很詩意。”
紫洋盤著腿坐在那裏。
雨宣從車上取下火鍋、羊肉和洗好的蔬菜,點燃了火鍋,把兩瓶紅酒並排放在那裏,像看一件稀釋珍寶一樣端詳了好一會兒,開了一瓶分別倒進兩個小碗裏。
“紫洋,先喝一口,來點情緒。”雨宣遞給紫洋一碗。
兩個人碰了碗,大大喝了一口。雨宣備好小料,直勾勾地盯著火鍋裏的水,期待著開鍋。紫洋的眼睛在雨宣臉上掃過。這是一張多麼可愛,多麼富有激情而又滿盈著希望的臉啊!他純真得不忍讓你說一個不字,心中充滿了愧疚。
水開了,雨宣放了些羊肉、蔬菜,兩個人吃喝起來。起先隻說些“羊肉嫩”,“白菜羊肉絕配”、“在楓樹林野餐別有一番情趣”等浮皮潦草的話,誰也不想進入主題,後來是默默地對視,再後來就是無言的自斟自飲了。不知喝了多少酒,雨宣的臉紅了,脖子也紅了。他癡癡地看著紫洋,不由自主地拉住紫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