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心 下(3 / 3)

【注釋】

①經德不回:經,行;回,曲。②幹:求取之意。

【譯文】

孟子說:“堯、舜是以天性為善的人,商湯、周武王是通過修行返歸了天性。舉止、儀容無不合乎禮的,是德行修養的極致。為死者吊喪而悲哀,不是為了做給生者看的;恪守德行必定不違背,不是為了謀取爵祿;言語必定誠實,不是為了表明自己行為端正。君子依法度行事,以此等待天命罷了。”

孟子曰:“說大人①,則藐之,勿視其巍巍然。堂高數仞②,榱題數尺③,我得誌,弗為也。食前方丈④,侍妾數百人,我得誌,弗為也。般樂飲酒⑤,驅騁田獵,後車千乘,我得誌,弗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為也;在我者,皆古之製也。吾何畏彼哉?”

【注釋】

①說(shuì):向……進言。②堂高:此處指堂階之高。③榱(cuì)題:也叫“出簷”,指屋簷的前端。④食前方丈:食物在麵前擺了一丈見方,形容食物極多。⑤般(pán)樂:大肆作樂。

【譯文】

孟子說:“向身居高位的諸侯進言,就要藐視他,不要把他的顯赫地位和權勢放在眼裏。哪怕他們的堂階高兩三丈,屋簷好幾尺寬,我若得誌,便不屑於此;哪怕他們佳肴滿桌,姬妾幾百,我若得誌,便不屑於此;哪怕他們飲酒狂歡,馳驅打獵,隨從車輛成百上千,我若得誌,便不屑於此。他們所做的,都是我所不屑於做的;我所做的,都符合古代的製度,我為什麼要怕他們呢?”

孟子曰:“養心莫善於寡欲。其為人也寡欲,雖有不存焉者,寡矣;其為人也多欲,雖有存焉者,寡矣。”

【譯文】

孟子說:“修養心性的最好辦法是減少欲望。一個人如果欲望很少,即便善性有所失去,那也隻是極少的;一個人如果欲望過多,即便善性還有所保留,那也是極少的了。”

曾皙嗜羊棗①,而曾子不忍食羊棗②。公孫醜問曰:“膾炙與羊棗孰美③?”

孟子曰:“膾炙哉!”

公孫醜曰:“然則曾子何為食膾炙而不食羊棗?”

曰:“膾炙所同也,羊棗所獨也。諱名不諱姓,姓所同也,名所獨也。”

【注釋】

①羊棗:何焯《義門讀書記》雲:“羊棗非棗也,乃柿之小者。初生色黃,孰則黑,似羊矢。”今日俗稱牛奶柿。②曾子:曾參,曾皙的兒子。③膾炙:魚肉切成薄片則稱膾;炙,烤肉。

【譯文】

曾皙喜歡吃羊棗,曾子因而不忍心吃羊棗。公孫醜問道:“烤肉片和羊棗哪個更美味?”

孟子說:“當然是烤肉片美味了!”

公孫醜說:“那麼曾子為什麼吃烤肉片而不吃羊棗呢?”

孟子說:“烤肉片是大家都喜歡吃的,而羊棗隻是曾皙個人喜歡吃的。這就像避諱尊長者的名諱而不避諱姓一樣,因為姓是大家共同的,而名是個人獨有的。”

萬章問曰:“孔子在陳曰①:‘盍歸乎來!吾黨之小子狂簡,進取,不忘其初。’孔子在陳,何思魯之狂士?”

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與之,必也狂狷乎!狂者進取,狷者有所不為也’②。孔子豈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

“敢問何如斯可謂狂矣?”

曰:“如琴張、曾皙、牧皮者③,孔子之所謂狂矣。”

“何以謂之狂也?”

曰:“其誌嘐嘐然④,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⑤,而不掩焉者也。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潔之士而與之,是狷也,是又其次也。孔子曰:‘過我門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鄉原乎⑥!鄉原,德之賊也。’”

曰:“何如斯可謂之鄉原矣?”

曰:“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顧行,行不顧言,則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為踽踽涼涼⑦?生斯世也,為斯世也,善斯可矣。’閹然媚於世也者⑧,是鄉原也。”

萬章曰:“一鄉皆稱原人焉,無所往而不為原人,孔子以為德之賊,何哉?”

曰:“非之無舉也,刺之無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汙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潔,眾皆悅之,自以為是,而不可與入堯、舜之道,故曰‘德之賊’也。孔子曰:‘惡似而非者:惡莠⑨,恐其亂苗也;惡佞,恐其亂義也;惡利口,恐其亂信也;惡鄭聲,恐其亂樂也;惡紫,恐其亂朱也;惡鄉原,恐其亂德也。’君子反經而已矣⑩。經正,則庶民興;庶民興,斯無邪慝矣。”

【注釋】

①此處所引文見《論語·公冶長》,原文為:“子在陳曰:‘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與萬章所引略有出入。②此處引文見《論語子路》。原文與孟子所引相同。③琴張:人名,生平不詳;牧皮:人名,生平不詳。④嘐嘐(xiāo):趙歧注:“誌大言大者也。”⑤夷:平。一說為語助詞,無義。⑥鄉原:也作“鄉願”。指鄉裏中道貌岸然,實際上欺世盜名之人,類似今日所謂的“好好先生”。 此句話出自《論語·陽貨》,原文為:“子曰:‘鄉原,德之賊也。’”⑦踽踽(jǔ):獨行的樣子。涼涼:淡薄,冷漠,與人疏遠。⑧閹:指閹人,即宦官。閹然,指像宦官那樣巴結逢迎的樣子。⑨莠:對穀物有害的雜草。⑩反:同“返”。經:正道。慝(tè):奸邪,邪惡。

【譯文】

萬章問道:“孔子在陳國說:‘為何不歸去呢!我的那些學生們雖然狂放誌大,但都懂得進取而不忘本。’孔子在陳國,為什麼會思念魯國的那些狂放之士呢?”

孟子說:“孔子‘找不到言行合於中正之道的人相交,那也要和狂放和狷介之人交往。狂放的人具有進取精神,狷介的人有所不為’。孔子難道不想和言行合於中正之道的人相交嗎?隻是找不到而已,因此隻能求其次一等的罷了。”

萬章問:“請問什麼樣的人才可以叫作狂放的人?”

孟子說:“像琴張、曾皙、牧皮這些人,就是孔子所謂的狂放之人。”

萬章問:“為什麼說他們是狂放之人呢?”

孟子說:“他們誌向遠大,言語誇張,口中總是說著:‘古人呀!古人呀!’可是一考察他們的行為,卻很難和他們的言語相合。這種狂放之人如果也找不到,那就和潔身自好的人交往好了,這些潔身自好的人就是孔子所說的狷者,是比狂者更次一等的人。孔子說:‘從我的家門口經過卻不進到我家來,而我並不感到遺憾的,那就隻有好好先生了吧!好好先生是戕害道德之人。’”

萬章問:“什麼樣的人算是好好先生呢?”

孟子說:“好好先生會批評狂者說:‘為什麼要這樣誌大言大呢?言語不能夠和行為相符合,行為不能夠和言語相照應,就隻會說古人呀,古人呀!’又批評狷者說:‘為什麼這樣落落寡合呢?生在這個世代,就要為這個世代做事,這樣不就行了嗎?’像宦官那樣八麵玲瓏,四處逢迎的人,就是好好先生。”

萬章說:“一鄉的人都說他是好好先生,他也到處都表現得像個好好先生,孔子卻認為他是戕害道德的人,這是為什麼呢?”

孟子說:“是啊,這種人,你要非難他,好像他也沒有什麼不對,你要指責他卻又找不出什麼好指責的。他隻是和世俗同流合汙,為人看起來忠誠老實,行為看起來清正廉潔,大家都喜歡他,他自己也自認為很不錯,但實際上,他的所作所為卻並不合於堯、舜之道,所以說他是‘戕害道德的人’。孔子說:‘我厭惡那些似是而非的東西:厭惡雜草,因為怕它損害禾苗;厭惡花言巧語,因為怕它擾亂正義;厭惡誇誇其談,因為怕它混淆真實;厭惡鄭國的音樂,因為怕它擾亂雅樂;厭惡紫色,因為怕它混亂正宗的紅色;厭惡好好先生,因為怕他擾亂道德。’君子的所作所為不過是為了讓一切回歸正道罷了。回歸正道,老百姓就會興起奮發;老百姓興起奮發,也就沒有邪惡了。”

孟子曰:“由堯、舜至於湯,五百有餘歲,若禹、皋陶①,則見而知之;若湯,則聞而知之。由湯至於文王,五百有餘歲,若伊尹、萊朱②,則見而知之;若文王,則聞而知之。由文王至於孔子,五百有餘歲,若太公望、散宜生③,則見而知之;若孔子,則聞而知之。由孔子而來,至於今,百有餘歲,去聖人之世若此其未遠也。近聖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無有乎爾,則亦無有乎爾!”

【注釋】

①皋陶(yáo):舜時之臣,執掌刑獄。②萊朱:湯時之臣。③太公望:即薑尚。散宜生:文王時的賢臣。

【譯文】

孟子說:“從堯、舜到商湯,經曆了五百多年,像禹、皋陶那樣的人,是親眼看見堯舜之道而繼承的;像商湯,則是聽聞堯、舜之道而繼承的。從商湯到周文王,又有五百多年,像伊尹、萊朱那樣的人,是親眼看見商湯之道而繼承的;而像文王,則是聽聞商湯之道而繼承的。從周文王到孔子,又過了五百多年,像太公望、散宜生那樣的人,是親眼看見文王之道而繼承的;而像孔子,則是聽聞文王之道而繼承的。從孔子到現在,又過去一百多年了,離聖人在世的年代還並不遠,距離聖人的家鄉也如此之近,但是卻已經沒有親眼看見聖人之道而繼承的人了,隻怕以後也沒有聽聞聖人之道而繼承的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