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客運碼頭牌坊額頭上的“回頭是岸”和“同登彼岸”,大概是普陀山中各種標語石刻裏最能打動我的了。疫情期間在家動彈不得並常常不自覺地臆想時,這組牌坊照片像是有股魔力,讓我回回神,這大概就是禪機。
海岸牌坊的前身是清朝雍正年間所建的木華表,題額為“海天而梵”;1919年,安徽無為居士陳性良募捐重建為鋼筋混凝土結構的牌坊。海岸牌坊背寺麵海,離碼頭近,作為中轉而被弱化了景點意味,因此很少有人流連細逛。大多數人舟車勞頓後急忙由酒店專車帶去住處,然後開始寺廟大巡遊,次日匆匆離去。也可以理解成,普陀山物價高房價高,多留一天就是增加成本,隻能匆匆完成任務後撤離。
而碼頭一帶其實是有好風景的。尤愛廣福禪院,泛黃斑駁的牆壁上枝蔓攀緣,香樟樹葉光影晃動,撲麵而來的是恍若盛夏的陰涼感,讓我恍然憶起童年情景—在雷陣雨過去的午後,喝不加糖的蓮子百合湯和紅豆銀耳湯,再出門遊泳。
好事都在夏天。
我的朋友,定海本島人,小時候一到暑假,家中大人忙於工作沒空管,就把她扔到普陀山,住在法雨寺,吃百家飯。很小的時候看一對老外在島上旅遊,情侶喝一瓶啤酒,吃一碗麵,她就覺得好奇,怎麼那麼省啊,問店家,店家說因為他們窮。現在想起來,她覺得,那麵太大太實誠了,兩個人吃剛好。
臨近9月的時候,就要被領回去了,也意味著和夏天告別。
普陀山很小,環島一圈不到30公裏;普陀山又足夠遠,夠遠的地理距離使得我有一種出離感。這種出離感就是哪怕有任何突發狀況,我都能接受。
沒登島前,我的中醫認為我有輕微的植物神經紊亂。病征大致表現在“總覺得自己有病,實際上又沒病”。因為不想做百度醫生,我沒有仔細查病理,但我承認每天都過得極度緊張:清晨醒來先默默用意念環視五髒六腑,確定今天是胸口痛還是脖子酸或是心跳又快了。我經常會有想去醫院體檢的衝動,並認為這方麵的花費是值得的,盡管所有醫生都很不屑,讓我該幹嗎幹嗎。
而在登島的幾天後,我不再每天看手心看舌苔,也極少關注自己。有一天,我爬過一個山坡,來到海邊,盡管還是氣喘,卻突然醒悟,明明這麼健康的自己,為什麼要去醫院?
我不想用“治愈”這個詞,顯得很功利很雞湯,可是大自然就有一種魔力,讓你在離開它的時候又急不可待地想回到它跟前。
山中生活給了我很多啟示,是自然而然被傳遞到的,而非有意索求得來的。
我住的地方很安靜,聽到最多的聲音就是鳥叫,僅有一次聽到很多人說話是清明那天,三五成群的人在我住處不遠的小山坡上走著。
我有時候會在收拾停當後去院子裏坐著,邊曬太陽邊打字。上午十點和下午四點,酒店送餐車會到,有時候停在院子裏,有時候停在路邊,錯班留在宿舍裏的酒店員工會提前幾分鍾端著空飯盆翹首以待。要是在過去,我會笑,人生怎麼就隻剩吃飯了呢?但是現在我尊重他們,及時進食,進行生命的新陳代謝,是至關重要的事情呀,就該像這些年輕的小夥兒一樣,認真對待。
我有時候會漫無目的地亂走,哪怕天天經過的地方,每天也都會有不同的景,有時候雲卷雲舒,有時候葉子出芽,這是旅人特有的敏銳。這也注定了我的堅強和勇敢,是要與這個世界通過連接自然、連接土地來獲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