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濱孫漂流記002(1 / 3)

���H�o就這樣,每當想到自己當前的處境,我總是悔恨不已。我沒有一個可以聊天的對象,隻能偶爾跟那位鄰居說說話;也沒有什麼工作要做,隻能用兩隻手幹點活兒。我總是說,我就像被丟棄在荒島上的人,煢煢孑立,孤苦伶仃。然而,當人們把自己當前的處境比作更糟的處境時,說不定上天就會讓他們陷入那種更糟的境地,好讓他們通過切身感受發現以前的境遇有多幸運,這是多麼公道、多麼值得所有人深思啊!我是說,要是按照當時的生活方式繼續過下去,我完全有可能發家致富,變成大富翁,但我總是失之偏頗地把當時的生活比作荒島上與世隔絕的生活,結果後來我真的陷入那種孤立無援的困境,天道是多麼公允啊!

我的種植園經營計劃基本上走上軌道後,我那位厚道的朋友,就是在海上救過我的船長,又回來了,因為他的船要在這裏等著裝貨,並準備再次出航,這次航程將持續近三個月。我告訴他,我在倫敦還有一筆小小的資本。他便很講義氣地給了我一個誠懇的建議。“英國先生,”他一直都是這麼稱呼我的,“你給我一封信,再給我一份正式委托書,囑托倫敦那個替你保管資金的人把錢彙到裏斯本,交給我指定的人,再買一些在這裏需要用的貨物。要是上帝保佑,我返程的時候就能給你捎過來。可是,天有不測風雲,你說你有兩百英鎊[20],我建議你隻動用其中一半,也就是一百英鎊,先試著冒一下險。要是一切順利,你就可以用同樣的辦法支取剩下的那一半。就算萬一失事,你還剩一半,可以用來購買需要的東西。”

這建議確實是個萬全之策,而且夠義氣,我一聽就覺得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了。於是,我照那位葡萄牙船長說的,給替我保管資金的女士寫了封信,又給船長寫了一份委托書。

在寫給那位英國船長遺孀的信裏,我詳盡地講述了自己冒險的始末,包括我如何成了奴隸,如何逃跑,如何在海上碰到那位葡萄牙船長,船長對我又如何體恤,而我現在又處於什麼樣的境地,我全都告訴了她,並將彙款的其他重要事項一一加以說明。那位正直的葡萄牙船長到裏斯本之後,通過當地一些英國商人,設法把我的囑托和故事一五一十地講給倫敦的一位商人聽。那位倫敦商人便把這些情況原原本本地轉述給那位太太。那位太太聽了之後,不但把錢如數彙出,還從自己的私人積蓄中拿出一筆相當可觀的禮金酬謝那位葡萄牙船長,感謝他對我的體恤和仁厚。

倫敦那位商人按照船長信上的囑托,用那一百英鎊從英國購買了很多貨物,然後直接送到裏斯本,交給船長。船長把所有的貨物都安全運抵巴西交給我。在這些貨物當中,他不用我吩咐(因為我經營種植園還是個新手,根本想不到這些),就非常細心地替我帶來了種植園需要的各種工具、鐵器和用具,這些東西後來都派上了大用場。

這批貨物運抵巴西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簡直發了大財,不由喜出望外。我那位能幹的統籌人,也就是那位船長,從我朋友給他的禮金中拿出五英鎊,替我雇來一個簽了六年契約的用人。這六年當中,除了我非要給他的那點兒我自己種的煙葉之外,那用人不拿任何報酬。

不止如此,我的那些東西都是地道的英國貨,比如布料、呢絨、貝斯呢和一些在當地特別貴重、特別緊俏的東西。我設法把它們賣了個好價錢,可以說,我第一批貨就賺了四倍的利潤。現在,就種植園的發展來說,我已經遠遠超過了我那個可憐的鄰居,因為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買了一個黑奴和一個歐洲仆人。我是說,除了船長從裏斯本給我帶來的那個用人,我還另外買了黑奴和仆人。

常言道,富得快,厄運來,我的情形就是如此。第二年,我的種植園大獲成功。我從自己地裏收了五十捆煙葉,除了供給街坊四鄰外,還剩下很多。這五十捆煙葉每一捆都超過一百英擔,我把它們曬幹堆好,等著船隊從裏斯本返航。現在,隨著事業的發展和財富的增長,我頭腦裏又開始充滿了各種不切實際的計劃和企圖,事實上,此類虛妄的念頭往往會毀掉頂尖的商人。

假如我繼續照現在的身份生活下去,仍然有希望讓所有幸福的事降臨在自己頭上。而正是為了讓我獲得這樣的幸福,父親才竭力規勸我過一種平靜安寧的生活,他還鞭辟入裏地向我闡釋,隻有中間階層的生活才能充分享受到這樣的幸福。然而,我總是為其他的事所吸引,最終仍舊一手造成自己的不幸,特別是錯上加錯,後來有空去回想的時候令我倍加悔恨。種種失策都是因為我執拗地堅持遨遊世界這一妄念,並執迷不悟地追求這一妄念,而不肯去做怎麼看都明顯有利於自己的事,以合理本分的手段追求大自然和造物主有意賦予我的幸福生活,並承擔上天希望我承擔的責任。

既然我曾不顧一切地從父母身邊逃走,現在也就絕不可能安於現狀。按說我有了種植園,可以變成有錢人,過上富足的生活,可是我非要拋棄這種幸福的遠景,冒冒失失地去追求一種不切實際的欲望,妄想以超過事物本性所允許的速度發跡,從而再次將自己拋入人世間最悲慘的深淵。若非如此,說不定我也可以過上穩定而健康的生活。

下麵我就來說說那件事的詳細經過。你們可以想象,當時我在巴西已經待了將近四年時間,我的種植園事業蒸蒸日上。我不但學會了當地的語言,還在種植園主同行和我們當地港口聖薩爾瓦多的商人中間結交了一些朋友。[21]在跟他們聊天的時候,我經常談到前往幾內亞沿岸的兩次航行,談到跟那裏的黑人怎麼做生意,以及在那一帶沿海做生意有多簡單,用一些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比如珠子、玩具、匕首、剪子、斧頭以及玻璃製品之類的東西,不僅可以換到金沙、幾內亞豆蔻[22]、象牙等等,還能換來當時巴西正大量需要的黑奴勞動力。每當我談到這些話題,大家都聽得特別認真,對怎麼購買黑奴尤其關注。當時,黑奴貿易才剛開始不久,從事該貿易必須持有西班牙和葡萄牙國王頒發的許可證“阿西恩托”[23],這是一種壟斷貿易,販賣到巴西的黑奴數量並不多,價格也特別昂貴。

有一次,我跟幾個相熟的商人和種植園主聊天的時候,十分起勁地談起這些事情。第二天一早,便有三個人跑來找我,說昨晚一直在考慮我說的那些事,現在特地來跟我提一個秘密的建議。在要求我嚴格保密之後,他們對我說,他們有意準備一艘船前往幾內亞。還說,他們跟我一樣,都有種植園,但是感覺最缺的就是勞動力。而且,他們不可能長期從事販賣黑奴的交易,因為回來後無法公開出售黑奴,因此他們打算隻去一趟,悄悄從水路把黑奴帶回來,分到各自的種植園去。簡而言之,他們想問我是否願意做他們船上的貨物押運人,負責經辦幾內亞沿岸的交易。他們向我承諾,不要我出一分錢,帶回來的黑奴同樣分給我一份。

不得不承認,如果這個建議是向一個沒有安家立業、沒有種植園需要照料的人提出的,那的確非常公平。但是我有自己的種植園需要照料,並且這個種植園發展前景十分可觀,裏麵的作物也長勢良好。我已經在巴西立足,隻要再繼續經營三四年,把剩下那100英鎊從英格蘭彙過來,再加上那些小積蓄,不愁掙不出一份三四千英鎊的家產,而且這份家產還會不斷增長。處於我現在這種境況,再去考慮這次航行,那簡直是天下最荒唐的事了。

但是我這個人天生注定要做自己的毀滅者,我無法抵製這個建議的誘惑,就像當初無法抑製自己漫遊世界的念頭,不肯聽父親的良言忠告一樣。總而言之,我告訴他們,我很願意去,隻要他們答應我,我不在的時候替我照料種植園,假如我遇難,就按照我的吩咐處理種植園的事。這些要求他們全都滿口答應了,並立字為據。我還立了一份正式遺囑,安排我的種植園和財產。我指定曾救過我一命的船長為我死亡後的全權繼承人,但是他必須按照我遺囑中的指示處置我的財產,種植園裏的作物一半歸他所有,另一半運往英國。

總之,我采取一切可能的謹慎措施來保全自己的財產,維持種植園的經營。哪怕僅用一半的慎重去思考自己的切身利益,去判斷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我也決不會拋棄這麼蒸蒸日上的事業,放棄起家發跡的所有希望,冒著重重危險去航海,更不必說我個人還有可能會遭遇一些特別的不幸。

可是我頭腦發熱,盲目順從妄想而非理智的驅使。把船備好,把貨裝好,出海的夥伴們按照協議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妥當後,我便於1659年9月1日登上了輪船。那是一個不祥的日子。八年前的同一天,我違逆父母,罔顧自己的利益,從赫爾離家出走。

我們的船負荷約一百二十噸,載有六門大炮,除了船長、他的小夥計和我自己外,另外還有十四人。船上沒有裝什麼大件的貨物,隻裝了一些適合跟黑人交易的玩具,比如珠子、玻璃器具和貝殼,以及一些新奇的玩意兒,特別是望遠鏡、匕首、剪刀、斧子之類的東西。

我上船那天我們就啟航了。輪船沿著我們自己的海岸一路向北,打算到北緯10°到12°之間後橫渡大洋,直抵非洲海岸。那似乎是當時去非洲的常規航線。路上天氣很好,就是太熱了。我們沿著自己的海岸往北,一直到聖奧古斯丁海角,然後從那塊高地轉而駛向大海,似乎要朝費爾南多德諾羅尼亞島駛去,航向保持東北偏北,然後再從西邊繞過那些島嶼。輪船一路沿著這條航線行駛,大約十二天後穿過了赤道。最後一次觀測的時候,我們在北緯7°22’,不料這時一陣猛烈的颶風突然襲來。起初是東南風,接著轉西北風,最後變成了強勁的東北風。一連十二天,我們束手無策,被風卷著漂來漂去,聽任命運和暴風的擺布,漂到哪裏算哪裏。不消說,整整十二天時間,我天天都等著被巨浪吞沒,船上沒有一個人指望著能活命。

雪上加霜的是,除了暴風帶來的驚恐,船上又有一個人患熱病死去,而那個小夥計和另一個人也被巨浪卷走了。到了第十二天,風浪稍稍平息,船長盡其所能去觀測,發現我們大約在北緯11度、聖奧古斯丁海角以西22經度的地方。所以他認為我們現在位處圭亞那海岸或者巴西北部,已經駛過了亞馬孫河的入海口,正在靠近那條通常被稱為“大河”的奧羅諾科河。他找我商量該走哪條航線,因為船已經漏水了,而且受損嚴重,他主張直接回巴西海岸。

我堅決反對駛回巴西。我和他一道查看美洲沿岸的航海圖後斷定,除非我們駛入加勒比群島的範圍,否則根本找不到有人跡的地方可以求助。於是,我們決定向巴巴多斯群島駛去,讓船盡量遠離海岸,以避開墨西哥灣的逆流,這樣就有可能像我們所希望的那樣,在十五天之內輕鬆抵達那裏;然而,輪船和人員得不到救助,我們就不可能抵達非洲海岸。

既然做此打算,我們便改變航線,朝西北偏西方向駛去,以期能抵達某個英屬島嶼並獲得救助。但是,要往哪裏走,我們說了並不算,因為在北緯12°18’處我們再次遭遇暴風襲擊,[24]風勢跟前一次一樣凶猛,卷著我們一路往西,最後徹底把我們趕出了人類的貿易航線。就算僥幸不葬身大海,我們也會陷入被野人吃掉的危險,根本不可能回到自己的故鄉。

情況萬分危急,狂風仍在肆虐。一天早上,船上突然有人大喊一聲:“陸地!”我們剛衝出船艙,想去看看究竟到了什麼地方,船卻一頭紮在沙灘上動彈不得了。排山倒海般的浪頭不斷打來,我們感覺立刻就會有滅頂之災。大家趕緊鑽進艙房關上門,以躲避撲麵而來的泡沫和浪花。

沒有切身體驗過類似情形的人很難描述或領會那種驚慌失措的心情。我們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被暴風卷到了什麼樣的地方,是島嶼還是大陸,是有人居住還是杳無人跡。此時風勢略減,但依然異常凶猛,我們不太可能指望輪船能撐多久,估計要不了幾分鍾就會被撞成碎片,除非奇跡出現,讓狂風戛然而止。總之,大家坐在那裏麵麵相覷,隨時等待死亡的降臨,所有人都在準備到另一個世界去,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我們已經無能為力了。當前唯一令我們感到寬慰的是,船並未如我們所料被撞得粉碎,而且船長說風勢開始減弱了。

盡管我們覺得風勢確實有所減弱,但是船擱淺在沙裏動彈不得,根本走不了。事實上,情況糟透了。除了盡量設法自救外我們一籌莫展。刮暴風之前,船尾還拖著一艘小艇,可它先是一頭撞到大船的舵上把舷撞破了,接著又被浪頭卷走了,不知道是沉了還是漂走了,反正是指望不上了。船上還有一艘小艇,但是怎麼把它弄到海裏是個難題。然而,此時已經刻不容緩,我們感覺大船隨時都可能被撞得粉碎,有人說船其實已經裂了。

在這萬分危急的時刻,大副一把抓住那艘小艇,大家一起幫忙,總算把它從船舷邊拋了下去。然後我們十一個人爬上小艇,解開纜繩,把命運交給仁慈的上帝和狂暴的大海。盡管風勢已經大大減弱,但是滔天巨浪依舊撲打著海岸,簡直可以像荷蘭人形容暴風雨中的大海時那樣,稱其為“瘋狂的大海”。

我們當時的處境非常危險。大家都很清楚,浪頭這麼高,小艇根本撐不住,我們必死無疑。船上沒有帆,就算有也無濟於事。大家心情沉重地朝岸邊劃著槳,就像走向刑場的犯人,因為我們都知道,小艇靠近岸邊的時候肯定會被海浪打得粉碎。然而,我們以最虔誠的態度把靈魂托付給上帝,趁著風勢拚命往岸上劃,這不啻親手加速自己的死亡。

那一帶海岸什麼情況,是礁石還是沙灘,是峭壁還是淺灘,我們一無所知。唯一的希望就是僥幸碰到某個海灣或者河口,並且有機會把小艇劃進去,或者躲在靠近陸地的避風處,那說不定能找到一片風平浪靜的水域。可是現在根本看不到海灣和河口。距離海岸越近,我們就越感覺陸地比大海更可怕。

我們劃著槳——倒不如說風浪驅趕著,往前走了估計有一裏格半遠。這時,一個巨浪排山倒海般從身後撲來,顯然將給我們致命一擊。說時遲,那時快,怒浪一下子將小艇掀了個底朝天,我們全都掉進了水裏,東邊一個,西邊一個,還沒來得及喊一聲“上帝啊”就被浪頭吞沒了。

我沉入水中那一刻的驚慌失措難以描述。我水性雖好,在這樣的驚濤駭浪中卻無法浮出水麵呼吸。海浪推著我——抑或說卷著我,把我朝岸邊送出了很遠,然後勢頭漸弱,退回海中,將我留在幾乎已經半幹的岸上,但是我已經被海水灌得半死了。我還剩下一口氣,神誌也還有一絲清明,看到自己居然離陸地那麼近了,便站起身來,掙紮著朝陸地奔去,想在下一個浪頭再次把我卷入大海之前跑上岸。可是,我很快就發現根本無法避開浪頭。我看到高山似的海浪從身後猛撲過來,像盛怒中的敵人,我根本無從抵抗,也無力抵抗,隻能屏住呼吸,努力讓自己浮出水麵,盡可能朝岸邊遊去。此時我最擔心的是,海浪撲過來的時候把我朝岸邊送出這麼遠,退回去的時候再把我卷回大海去。

浪頭再次打來,一下子將我淹沒在二三十英尺深的海水裏。我能感覺到海浪迅猛有力地把我朝岸邊推出很遠一段距離,但是我屏住呼吸,順勢拚命朝岸邊遊去。就在快要憋不住氣的時候,我感覺身子開始往上浮,頭和手都露出了水麵,頓時鬆了一口氣。盡管隻有短短兩秒鍾,卻大大減輕了我的痛苦,讓我透過一口氣,萌生了新的勇氣。緊接著我又被埋入水中,但是這次時間沒那麼長,我總算挺住了。等我發現水勢漸衰,潮水開始後退的時候,就拚命在後退的潮水裏往前掙紮,終於感覺兩隻腳再次踩到了地麵。我安靜地站了一會兒,想喘口氣,等著海水從我身邊退盡,便使出全身力氣,拔腿朝岸上奔去。但是,這個辦法還是無法讓我避開怒浪的襲擊,浪頭再次從身後打來,一連兩次像之前那樣把我卷起來向前推去,推向非常平坦的海岸。

後麵那個浪頭差點兒要了我的命,因為海浪像之前那樣卷著我往岸邊衝的時候,猛地把我甩到了一塊礁石上,力度之大讓我頓時失去了知覺,動彈不得。這一下正好撞在我的胸口和肋骨上,把我撞得透不過氣來。假如此時馬上再有浪頭打來,我肯定會淹死在水裏。好在第二個浪頭打來之前,我已經蘇醒過來,看到自己即將再次被海水吞沒,我決定緊緊抱住那塊大石頭,盡量屏住呼吸,直到海浪退去。現在浪頭已經不像剛開始那麼高了,距離陸地也更近了,我緊緊抱著石頭,等海水退去後,就又朝前跑去,一直跑到了距離岸邊很近的地方,這次浪頭再打來的時候,就隻是漫過我的頭頂,卻無法再把我吞沒或者卷走了。我繼續往前跑,最後終於跑到了岸邊。我沿著峭壁爬上岸,在草地上坐下來,心裏感到無限寬慰。我總算脫離了危險,海浪再也夠不到我了。

現在,我登上了陸地,平平安安地上了岸。我抬起頭來仰望上空,感謝上帝保佑我絕處逢生,僅僅幾分鍾前,我還看不到一線生還的希望。我相信,當一個人像我這樣死裏逃生的時候,他靈魂中的那種狂喜是無法形容的。無怪乎英國有一種風俗:當罪犯被套上絞索,收緊繩結正要行刑的時候,赦令突然送到——那些人通常要帶上一名外科醫生來傳達赦令,以便在把消息告訴他的那一刻給他放血,免得他乍聽喜訊血氣攻心,暈死過去:

突如其來的狂喜,如同突然而至的悲慟,乍然得知會令人心神大震。[25]

我舉著雙手在岸上走來走去,可以說,當時我全副身心都沉浸在自己脫險這件事上。我做出千百種古怪動作,心裏反複想,同伴們全都葬身大海了,隻有我一人死裏逃生。我後來再也沒看到他們的影子,隻看到三頂禮帽和一頂便帽,還有兩隻不成雙的鞋子。

我放眼眺望那艘擱淺的輪船,此時大海白浪滔天,而輪船又離岸很遠,幾乎看不見。我想:“上帝啊,我是怎麼上的岸哪?”

能逃出生天,我深感慶幸和欣慰,於是開始環顧四周,看看自己究竟到了什麼樣的地方,下一步該怎麼辦。不看則已,看了之後情緒立刻低落了,因為我雖然脫了險,當下的境況卻糟糕透頂:我渾身濕淋淋的,沒有衣服換,也沒有東西充饑解渴,更看不到任何出路,要麼活活餓死,要麼被野獸吃掉。尤其讓我苦惱的是,我沒有任何武器,既無法獵捕動物為自己補充營養,也無法抵禦想用我來補充營養的動物。總而言之,我身上除了一把匕首、一個煙鬥和裝在盒子裏的一點煙葉外,什麼都沒有,這就是我全部的家當。這讓我極其痛苦,好一會兒,我都像個瘋子似的在岸上亂跑。夜幕漸漸降臨,想到野獸一般都在夜間出來覓食,我的心情不由得沉重起來,心想,萬一這裏真有猛獸出沒,我會落個什麼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