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者,天下之大事,人心之向背也。向來政治家之間的鬥爭就是天下之爭,人心之爭。孫中山以“天下為公”為口號。一個政治家總是以他為公的程度,以他對社會付出的多少來換取人民的支持度,換取社會的承認度。有人得天下,有人失天下。中國從有紀年的公元前八四一年算起,不知有多少數得上名的君臣、政客,他們也講操守,也講犧牲,以換取人心,換取天下。唐太宗愛玩鴿子,魏徵來見,忙捏在手裏背在身後,話談完了,鴿子也死在手中。王莽篡位前為表明不徇私情,甚至將自己的兒子處死。汪精衛年輕時也曾有行刺清廷大臣的壯舉。人來人去,政權更替,這種戲演了幾千年,但真正把私心減到最小最小,把公心推到最大最大的隻有共產黨和她的領袖們。當曆史演進到二十世紀四十年代末,又將有一次政權大更替時,河北平山縣西柏坡這個小山村,再次為我們提供了這個證明。
如今,在西柏坡村口立著五位偉人的塑像,他們是當時黨的五大書記: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朱德、任弼時。五大書記剛從村裏走出來,正匆匆忙忙像是要到哪裏去。這時中國革命已到了最關鍵的時候。曾經覬覦並蹂躪了中國的河山達半個世紀之久的日寇終於心衰力竭,無可奈何地舉手投降了,中國大地上突然又隻剩下兩大勢力集團:毛澤東為首的共產黨和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二十年前,蔣介石就“剿共”,現在日本人走了,蔣介石又重做這個夢,你看“東北剿總”“華北剿總”,又到處扯起“剿”字旗,他想在北方重演一場當年在江西的戲。但這時,早已南北易位,時勢相異。毛澤東從從容容地將五位書記一分為二,他說,我和恩來、弼時在陝北拖住胡宗南,少奇和朱老總可先到河北平山去組織一個工作班子。平山者,晉陝與北平間一塊過河的踏石,此時一收天下之勢已明矣。
雖然已經有人馬數百萬,土地數千裏,就要開國進京了,但是當五大領袖住進這個小村時,並沒有什麼金銀細軟。他們和其他所有的幹部一樣隻有一身灰布棉製服。劉少奇帶著那隻跟隨了他多年的文件箱,那是一個如農家常用的小躺櫃,粗粗笨笨,一蓋上蓋子就可以坐人。這箱子後來進了北京,在“文化大革命”抄家中,幸虧保姆在上麵糊了一層花紙才為我們保存了這件文物。現在這小木箱又按原樣放在少奇同誌房間的右角,而左角則是一個隻有二尺寬、齊膝高的小桌,這是當時從老鄉家借來的。少奇同誌就是伏在這個小桌上起草了《中國土地法大綱》。他寫好“大綱”後,就去村口召開全國土改工作會。露天裏搭了一個白布棚算是主席台,從各邊區來的代表就搬些石頭塊子散坐在棚前。座中最年輕的代表,是毛澤東的長子毛岸英。這將是一次要把全國攪得天翻地覆,有裏程碑意義的大會啊!會場沒有沙發,沒有麥克風,沒有茶水,更沒有熱毛巾。這是一個真正的會議,一個舍棄了一切形式,隻剩下內容,隻剩下思想的會議。今天,當我們看到這個小桌、這個會場時,才能頓然悟到,開會本來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工作,大家來到一起是為了接受新思想,通過交流碰撞產生新思想,其他都是多餘的,都是附加上去的。可惜後來這種附加越來越多。
這個樸素的會議講出了中國農民一千多年來一直壓在心裏的一句話:分土地。這話經太行山裏的風一吹,便火星四濺,燃遍全國。而全國早已是布滿了幹柴,這是已堆了一千多年的幹柴啊!從陳勝吳廣到洪秀全,這場火著了又熄,熄了又著,總沒有著個透。現在終於大火熊熊,鋪天蓋地。土改極大地調動了農民的積極性。三大戰役中民工支前參戰就達八百八十六萬人,八百多萬啊,相當於國民黨的全部陸海空軍。陳毅說淮海戰役是農民用小推車推出來的。隻平山縣,土改後,王震同誌振臂一呼:保衛勝利果實!一次就參軍一千五百人,組成著名的三五九旅平山團,這個團一直打到新疆,現在還駐紮在阿克蘇。解放戰爭實質上是十年土地革命的繼續,是中國農民一千多年翻身鬧革命的總勝利,而土改則是開啟這股洪流的總閘門。但開啟這個閘門的儀式竟是這樣的平靜,沒有紅綢金剪的剪彩,沒有鼓樂,沒有宴會,擺在我們麵前的隻是這個木箱,這張二尺小桌,和河灘裏這一片曾作為會場的光禿禿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