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開了八天,委員們仔細地討論軍事、政治、黨務、政權接收等大事。輪到誰發言時就走到那張長桌旁麵向大家站著講話,講完後又回到自己的凳子上。毛澤東親自記錄,不時插話。領袖與代表咫尺之近,寸許之間。其實這已是老習慣了,許多人都見過一張照片,毛澤東在延安窯洞前站著做報告,黃土地上擺一個小凳子,凳子上放一隻大瓷缸子。大家在木凳前席地而坐,據說前排的人口渴了,就端起毛澤東的茶缸喝一口水。不但是黨內,就是領袖和百姓也親密無間。西柏坡坡下有水,有稻田,毛澤東是從小幹慣了稻田活的,工作之餘就挽起褲腿去和農民插秧。朱老總一臉敦厚,在村頭背著手散步,常被誤認為是下地回來的老鄉。任弼時全家人睡的土炕上至今還放著一架紡車。
五大領袖走過雪山草地,到過東洋西洋,統率千軍萬馬,熟悉中國的經濟,遍讀經史子集和馬恩列斯,有的還坐過國民黨的大牢。他們知識淵如海,業績高如山,但是他們卻這樣自自然然地融在革命隊伍中,作為普普通通的一分子。偉人者,其思想、作風、境界、業績已經自然地達到了一個高度,如日升高,如木參天,如水溢岸,你想讓它降都降不下來,他當然不會再另外擺什麼樣子。
一九四九年春的中國共產黨,她的五大領袖,她的三十四名中央委員就這樣平平靜靜地坐在北方小山村的這間舊夥房裏決定著中國的命運,也決定著黨在曆史的轉折關頭該怎麼辦。住了二十年山溝,現在要進城了,黨沒有忘記存在決定意識這條哲學的基本原理,沒有忘記黨員在改造客觀世界的同時也要改造主觀世界這個準則。在這間簡陋的會議室裏,共產黨通過了自己的“陋室銘”。毛澤東說,要警惕“糖衣炮彈”“奪取全國勝利,這隻是萬裏長征走完了第一步”“務必使同誌們繼續地保持謙虛、謹慎、不驕、不躁的作風,務必使同誌們繼續地保持艱苦奮鬥的作風”。本來會議開始時主席台上並排掛著馬恩列斯毛的像,到閉幕時就不這樣掛了。會議過程中漸漸形成了一個共識,並通過六項措施:不以黨的領導者名字為地名、街名、企業名,不祝壽,中國同誌不與馬恩列斯並列,少拍巴掌,少敬酒,不送禮。這真讓人吃驚了,黨的中央全會竟決定如此細小的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其心之誠,其行之潔,天地可鑒。
當年袁世凱籌備登基,光龍袍上的兩顆龍眼珠就值三十萬大洋。而共產黨為新共和國奠基卻隻借用了一間舊夥房。我們常說像真理一樣樸素,隻要道理是真的,裹著這道理的形式是不需多講究的。這話是用鍍金的話筒說出來的還是扯著嗓子喊出來的,關係並不大。真理不需要過多的形式來打扮,不需要端著架子來公布,它隻要客觀真實,隻要樸素。清皇室冊封嬪妃是用金頁寫成,每頁就用十六兩黃金。可她們的名字有哪一個被後人記住了呢?紅毛線、藍毛線、二尺小桌、石頭會場、小石磨、舊夥房,誰能想到在兩個政權最後大決戰的時刻,共產黨就是祭起這些法寶,橫掃江北,問鼎北平的!真是撒豆成兵,指木成陣,怎麼打怎麼順了。其實那時使用什麼都已無關緊要了,因為我們的心早已到了,任何一件普通東西上都附著我們的理想、信念和為人民服務的宗旨,心誠則靈,天下來歸,傳檄而定,望風披靡。而蔣政權人心已去,好比一株樹,水分跑光了,葉子早已枯黃,不管誰來輕輕搖一下都會枝折葉落的。
當參觀結束後,幾乎每一個人都要到村口和五大領袖合影一張。五位書記昂首向前,似將遠行。到哪裏去?當年在村口毛澤東說了一句風趣的話:我們進京趕考去,要考好,不要做李自成。周恩來說,要及格,不要被退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