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走近大樹我就為之一震,肅然起敬。因為它實在太粗、太高、太大,我們已不能用拔地而起之類的詞來形容,它簡直就是火山噴出地麵後突然凝固的一座石山,盤龍臥虎,遮天蓋地。樹幹直徑約有四米,樹身苔痕斑駁黝黑鐵青,樹紋起伏奔騰如江河行地。樹的一半曾遭雷劈,外皮炸裂,木質外露,如巨人向天狂呼疾喊,聲若奔雷。而就在炸裂開的樹身上又生出新的軀幹,幹又生枝,枝再長葉,一團綠雲直向藍天鋪去。好一棵不朽的老樹,就這樣做著生命的輪回。因地勢所限,樹身沿東西方向略成扁平,而墨綠的枝葉翻上天空後又如瀑布垂下,濃陰覆地,直將毛澤東住的後半座房子蓋了個嚴實。
那天,毛澤東正在二樓上看書,空中隱隱傳來飛機的轟鳴。他並不在意,起身到窗前看了一眼,又回到桌前展紙濡毫準備寫文章。突然一聲淒厲的嘶鳴,飛機俯衝而下,鐵翅幾乎刮著了屋頂,一顆炸彈從天而降。警衛員高喊“飛機”,衝上樓梯。毛停筆抬頭,看看窗外,半天沒有什麼動靜,飛機已經遠去,轟鳴聲漸漸消失。這時房後已經亂作一團,早湧來了許多幹部、群眾。很明顯,這架飛機是衝著臨時中央政府,衝著毛澤東而來,隻扔了一個炸彈就走了,但炸彈並沒有爆炸。大家圍著屋子到處尋找,地上沒有,又仰頭看天,突然有誰喊了一聲:“在樹上!”隻見一顆光溜溜的炸彈垂直向下卡在樹縫裏。好懸!沒有爆炸。
這時,毛澤東已經走下樓來。人們早已驚出一身冷汗,齊向主席問安,天佑神人,大難不死。毛澤東笑了笑說:“是天助人民,該我新生的蘇維埃政權不亡。”毛澤東戎馬一生,不知幾遇危難,但總是化險為夷。胡宗南進攻延安,炮聲已響在窯畔上,毛還是不走,他說要看看胡宗南的兵長得什麼樣子。彭德懷沒有辦法,命令戰士把他架出了窯洞。去西柏坡的途中,在城南莊又遇到一次空襲,他又不急,繼續休息,是戰士用被子卷起他抬進防空洞的。毛的性格堅定、沉著,又有幾分固執、浪漫,從不怕死。唯此才能成領袖,成偉人,成大事業,寫得大文章。
曆史的腳步已走過八十年,這棵老樟樹依然佇立在那裏。枝更密,葉更茂,幹更壯。樹皮上的青苔還是那樣綠,滿地的樹陰還是那樣濃。那顆未爆的炸彈還靜靜地掛在樹上。現在這裏早已辟為旅遊景點,人們都爭著來到樹下,仰望這定格在曆史天空中的一瞬。古樟樹像一個和藹的老人正俯瞰大地,似有所言。一千年的歲月啊,它看過了改朝換代,看過了滄海桑田,看盡了滾滾紅塵。遠的不說,隻從共產黨鬧革命開始它就站在這裏看紅軍打仗,看第一個紅色中央政府成立,看長征出發;又遙望北方,看延安抗日,北京建國。它的年輪裏刻著一部黨史,一部共和國的曆史。它懷裏一直輕輕地抱著那顆炸彈,這是一把現代版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試其定力,然後又戒其權力。它告誡我們,革命時要敢於犧牲,臨危不亂;掌權後要憂心為政,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