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周恩來讓座(1 / 2)

去年九月裏因事過廣東新會。新會是梁啟超的家鄉,又是元滅宋,丞相陸秀夫背著小皇帝跳海的地方,過去為縣,現在是江門市的一個區。我萬沒有想到在這樣一個小地方竟有一個資料豐富的周恩來紀念館。當地的人也很自豪,他們說,周恩來任總理時,政務纏身,能下到一個縣連住七天,一生僅此一例。我心裏明白,哪裏是周恩來有閑,是政局錯位,一個曆史的小誤會。

一九五六年下半年,全國出現冒進的苗頭。掌國家經濟之舵的周恩來提出“反冒進”,毛澤東不悅,說:“我是反‘反冒進’的。”一九五八年一月南寧會議、三月成都會議,周都受到批評,並做檢查。七月一日至七日,他便選了到廣東新會縣來做調查研究。其時周公心裏正受著煎熬,正是偉人不幸,小縣有幸,留下了這樣一處紀念地。

周恩來此行所以選中新會,有一點小起因。當年六月十九日《人民日報》報道新會農民周漢生用水稻與高粱雜交獲得一種優良水稻新品種。周總理很重視,專門帶了一位專家九月三十日飛廣州,又轉來新會。在試驗田旁周見到了這位農民。可以看出,那個時代生活條件還很差,鄉幹部和農民一律都是赤腳,總理的穿著也就比他們多著一雙布鞋,隻是衣服稍整潔一些。接待人員找了一把小竹椅、一個小方竹凳放在地頭,本意讓總理坐小竹椅,不想總理一到就坐在小凳上,把小椅子推給周漢生,還說你長年蹲田頭,太辛苦。這就是周恩來的作風,盡量為他人著想,絕不擺什麼架子。這張照片掛在展室的牆上,成了現在人們難以理解的場景。

按現在的習慣,官大一級,見麵讓座,起行讓路,等級分明。一個大國總理來到地頭已屬不易,怎麼能在座位上尊卑顛倒呢?我立即聯想到,已逝全國記協主席吳冷西也是新會人。一次,我當麵聽他講過這樣一件事,五十年代初,朝鮮工會代表團來訪,總理接見並合影。他的座位本安排在前排正中,周恩來不肯,他要當時的全國總工會主席劉寧一與客人坐正中,他說,你是正式主人,今天我是陪客。結果他真的坐在旁邊,報上也就這樣照發照片,那時大家覺得也很自然。我曾見過延安時期老同誌的幾幅合影,大家都隨意或坐或站,有幾次毛澤東都站在較偏的位置。無疑,毛當時的地位是應該居首位的。現在當我們看這些老照片時,心裏真說不清是陌生還是親切。

座位這個東西是典型的物質與精神的結合。有把椅子,坐著好說話或辦事,這是物質;坐上去,別有一種感覺,這是精神。坐椅子的人多了,就要排個次序,就有了等級。等級就是一種精神。等級不可沒有,如軍隊指揮,無等級就無效率。但不可太嚴,太嚴了就成障礙,心理障礙,工作障礙。正如列寧所說:“真理很靈活,所以不會僵化;又很確定,所以人們才能為之奮鬥。”現在我們對座次的設計是越來越精,越來越細,隻僵化而不靈活了。不用說大會誰上主席台,台上又誰前誰後,有的單位開會,除分座次,還要專製一把大一點的椅子,供一把手坐。我又聽過一個故事,一位新來的部長,很不習慣這種把他架在火上烤的坐法,每次到場自己先把這把大椅子撤去。但下次來時,大椅子又巍然矗立原地與他四目相對,他的務實作風拗不過籠罩四周的座次威嚴。

存在決定意識,在沒有椅子坐時,當然沒有座次。我看過西柏坡七屆二中全會的會場。那是一間大夥房,沒有座椅,五十三個中央委員、候補委員,隨手從房東家帶一個小板凳來就開大會。難的是有了椅子後怎樣辦,這裏有個公心、私心之分。以公心論座,黨內講平等,是同誌;黨外講服務,是公仆,何必爭座?何敢爭座?以私心論座,則私心無盡,錙銖必較,事事都要爭個高低。周恩來的一生是為公的一生,這從他位次變化中可以看出來。他早年就坐到黨內的第二把交椅。長征開始時,黨務、軍務大事由最高三人團負責:博古、周恩來,還有一個外國人李德。遵義會議後他把軍事指揮的椅子讓給毛澤東,一、四方麵軍會師,為團結四方麵軍又把紅軍總政委的椅子讓給張國燾。新中國成立後他又有兩次讓位。第一次是1958年6月,就是這次到新會調查之前,因為幾次受到批評,周就提出辭去總理職位,後來政治局不同意,算是讓位未果。但後來經濟困難立即證明周的意見對,他又毫無怨言,以總理的身份來收拾這個爛攤子。第二次是讓位給林彪當副統帥,後林自我爆炸,駕機出逃。當晚,他把辦公椅子搬到大會堂,整整一個通宵,坐鎮指揮,力挽狂瀾,化險為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