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左公柳,西北天際的一抹綠雲(2 / 3)

左宗棠的綠色情節也還遠不隻是沿路栽樹,他不但要三千裏路綠一線,還要讓萬裏河山綠一片。至少還有兩點值得一說。

一是種桑養蠶,引進南方的先進耕作。他自言:“家世寒素,耕讀相承,少小從事農畝,於北農南農諸書性喜研求,躬驗而有得。”他考證,西北曆史上即有養蠶,《詩經》采桑之詠,說的就是陝西邠州和甘肅涇州的事。他大聲疾呼改變當地保守、懶惰的惡習,要養蠶植棉,不要“坐失美利,甘為凍鬼”。又從浙江引來桑苗並工匠六十人,還親自在酒泉駐地栽了幾百株桑示範。蠶桑隨之在西北逐漸推廣。“向之衣不蔽體者亦免號寒之苦。”他又嚴禁燒荒,保護植被,“況冬令嚴寒,蟲類蜷伏,任意焚燒,生機盡矣,是仁人君子所宜為?”左宗棠的遠景目標是就地取材,靠養羊、紡毛、種桑、種棉,解決西北的穿衣問題。

二是美化城鎮,改善環境。雖戰事緊張,左每收複或進駐一地,都要對環境美化,倡導文明生活。他駐蘭州後開鑿了飲和池、挹清池兩個市民飲水工程。聽說國外有“公園”,左就將總督府的後花園修治整理,定期向社會開放。光緒五年(一八七九年)他第二次駐節肅州時,捐出俸銀二百兩,將酒泉疏浚成湖,湖心築三島,建樓閣,環湖種花樹。左在給友人的信中高興地說:“白波萬疊,沙鳥水禽飛翔遊泳水邊,亭子上有層樓,下有扁舟。時聞笛聲,悠揚斷續。”“近城士女及遠近數十裏間父老幼稚,挈伴載酒往來堤幹,恣其遊覽,連日絡繹。”這在荒涼的西北簡直就是仙境下凡,可以想見祖輩居住在這裏的人們是怎樣的驚喜。以至於左怕人們因此忘掉正事,“肆誌遊冶,或致廢業”,不得不將酒泉湖限期開放。左宗棠是在西北建設城市公園的第一人。

兵者,殺氣也。向來手握兵權的人多以殺人為功、毀城為樂,項羽燒阿房宮,黃巢燒長安,前朝文明盡毀於一旦。他們能掀起造反的萬丈狂瀾,卻邁不過政權建設這道門檻。隻有少數有遠見的政治家才會在戰火彌漫的同時播撒建設的種子,隨著硝煙的退去便顯出生命的綠色。

春風玉門

在清代以前古人寫西北的詩詞中最常見的句子是:大漠孤煙、平沙無垠、白骨在野、春風不度等等。左宗棠和他的湘軍改寫了西北風物誌,也改寫了西北文學史。三千裏大道,數百萬棵左公柳及陌上桑、沙中湖、江南景的出現,為西北灰黃的天際抹上一筆重重的新綠,也給沉悶枯寂的西北詩壇帶來了生機。一時以左公柳為題材的詩歌傳唱不休。最流行的一首是一個叫楊昌俊的左宗棠的部下真實的感歎:“大將籌邊尚未還,湖湘子弟滿天山。新栽楊柳三千裏,引得春風度玉關。”楊並不是詩人,也未見再有其他的詩作行世,但隻這一首便足以讓他躋身詩壇,流芳百世。自左宗棠之後,在文學作品中,春風終於度過了玉門關。

文學反映現實,生活造就文學,這真是顛撲不破的真理。清代之後,左公柳成了開發西北的標誌,也成了曆代文人競相唱和的主題。就是新中國成立後一段時間,史家對左宗棠或貶或緘之時,文人和民間對左公柳的歌頌也從未間斷。如果以楊昌俊的詩打頭,順流而下足可以編出一部蔚為壯觀的《左公柳詩文集》,這裏麵不乏名家之作。

一九三四年春小說家張恨水遊西北,是年正遇大旱,無奈之下百姓以柳樹皮充饑。張有感寫了一首《竹枝詞》:“大旱要謝左宗棠,種下垂柳綠兩行。剝下樹皮和草煮,又充飯菜又充湯。”一九三五年七月名記者範長江到西北采訪,左公柳也被寫入了他的《中國的西北角》:“莊浪河東西兩岸的衝積平原上楊柳相望,水渠交通……道旁尚間有左宗棠征新疆時所植柳樹,古老蒼勁,令人對左氏雄才大略不勝其企慕之思。”民國期間,教育部長、詩人羅家倫出國途經西北,見左公柳大為感動,寫詞一首,經趙元任作曲成為傳唱一時的校園歌曲:“左公柳拂玉門曉,塞上春光好,天山融雪灌田疇,大漠習沙旋落照。沙中水草堆,好似仙人島。過瓜田,碧玉蔥蔥;望馬群,白浪滔滔,想乘槎張騫,定遠班超,漢唐先烈經營早。當年是匈奴右臂,將來是歐亞孔道。經營趁早,經營趁早,莫讓碧眼兒射西域盤雕。”

至於民間傳說和一般文人筆下的詩畫就更見真情。西北一直有左宗棠殺驢護樹的傳說。左最恨毀樹,嚴令不許牲口啃食。一次,左從新疆返回酒泉,發現柳樹皮被剝,便微服私訪,見農民進城都將驢拴於樹上。左大怒,立將驢帶回衙門殺掉,並出告示,若有再犯,格殺勿論。甚至還有“斬侄護樹”的傳說。左去世後不久,當時很有名的《點石齋畫報》曾發表一幅《甘棠遺澤》圖,再現左公大道的真實情景:山川逶迤,大道向天,綠柳濃陰中行人正在趕路。畫上題字曰:“種樹十餘年來,濃陰蔽日,翠幄連雲,六月徂暑者,蔭賜於下,無不感文襄公之德。”“手澤在途,口碑載道,千年遺愛”。

一個人和他栽的樹能經得起民間一百多年的傳唱不衰,其中必有道理。文學形象所意象化了的春風實際上就是左公精神,春風何能渡玉門,為有振臂呼風人。左是在政治腐敗、國危民窮、環境惡劣的大背景下去西北的。按說他隻有平亂之命,並無建設之責。但儒家的擔當精神和胸中的才學讓他覺得應該為整頓、開發西北盡一點力。左宗棠挾軍事勝利之威,掀起了一股新政的狂飆,掃蕩著那經年累世的汙泥濁水。西北嚴酷的現實與一個南國飽學的儒生,砥礪出一串精神的火花,閃耀在中國古代史的最後一章之上,綻放出一絲回暖的春意。

左宗棠在西北開創的政治新風有這樣幾個特點。

一是強化國家主權,力主新疆建省。他痛斥朝中那些放棄西北的謬論,“周、秦、漢、唐之盛,奄有西北。及其衰也先捐西北,以保東南,國勢浸弱,以底滅亡”。捐出西北,最後必定是國家的滅亡。從漢至清,新疆隻設軍事機構而無行省郡縣。左前後五次上書籲請建省,終得批準,從此西北版圖歸一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