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寂立在塔頂,捧著一盅蒸梨細嚼慢咽。
梨是上好的哀家梨,寺裏自己用明爐燒的,澆了棗汁,甜入心扉。景是好景,初秋的風吹得人神清氣爽,大慈恩寺被碧綠的濃蔭遮掩著,隱隱露出一角飛簷鬥拱。兩株桂樹,金黃的桂花拂過雲閣蟬房,經樓法堂,落在鍾鼓樓僧人的衣襟上。他們振一振袍袖,將桂花拂開,用盡全力去撞鍾,嗡嗡的響聲震得腳底下微微發顫。
人間勝景,溫泌該來看一看。他想。
時候不早了,楊寂信步走下大雁塔,見塔下一群穿了襴衫的讀書人,老的少的,神采飛揚,擠成一堆,中間那人正在牆上為眾人提名。楊寂知道這些是新科進士,不免多看了幾眼,沒見著哪個特別出眾的,他搖搖頭。
住持和尚領著幾個僧人過來,客客氣氣地請諸位士子離寺。
“過幾日太後聖人與公主殿下們要來寺裏禮佛,今夜開始封寺了,諸位回吧,等聖人禮佛事畢再來。”
楊寂眼睛一亮,拉著老和尚到一旁,問道:“老師父,不知清原公主來不來?”
老和尚重重皺紋下的眼皮耷拉著,搖頭道:“貧僧不知。”
楊寂從袖子裏摸出一塊小銀錠,塞進老和尚手裏,腆著臉笑道:“某是外鄉人,想遠遠一觀聖人鳳儀,鳳駕抵達那日,老師父能否放某進來一觀呀?”
住持皺著一張老臉,毫不給麵子,“聖人駕臨,自有宮中的將士把守山門,便是隻蒼蠅也飛不進,貧僧不能放施主進來。”話是這麼說,銀子卻攏進袖子裏不肯還了。
楊寂恨得咬牙,看他一張棗核似的老臉,也不好罵,隻好又討了一盅蒸梨,便怏怏地離寺了。
走回留邸,正要跨門檻,背後一個人莽莽撞撞地衝過來,楊寂懷裏的蒸梨險些打翻,他忙扶住門,回頭一看,正是曹荇。楊寂沒好氣地罵道:“你急著投胎嗎?”
曹荇一臉驚慌,顧不上跟他鬥嘴,隻嚷道:“禍事了禍事了!”不等楊寂問個究竟,他扯著楊寂的手臂,將他拉到書房,才把懷裏的一封信丟給楊寂,喘著氣道:“郡公的信,你看!”
楊寂滿頭霧水,將信取出,還未細看,不由地臉往後一仰——好似生怕溫泌的唾沫噴到自己臉上。溫泌這封信草草寫就,怒氣滿滿,大意是在罵楊寂眼瞎:戴申不要,你急著捧回來,你是把我當撿破爛的嗎?戴申的爛攤子,讓他自己收拾。
曹荇抹了一把臉,拍著桌子道:“我說準了吧?郡公不要,這可怎麼辦?”
楊寂也有些摸不著頭腦,將懷裏另一封信拿出來撂在曹荇麵前,他說:“你自己看,這是我昨日收到郡公的信——信裏分明對尚主一事十分讚同,難不成你那封是人偽造的?”
兩人麵麵相覷,忙把兩封信放在一起比對,確實都是溫泌本人的字跡,隻是一個話糙字草些,一個齊整文雅些。
曹荇道:“哎呀呀,你這份是先寫的,我這封是後寫的。可見郡公起先同意,後又反悔了。總之是不願意就對了!”
楊寂哪肯幹休,立即將信使叫來詢問,這才搞清楚。曹荇的信是溫泌先寫的,交信使發出後隔了一日,溫泌左思右想,改了主意,連忙又書了一封,叫人快馬加鞭送至留邸,反倒比先頭那一封早到了一日。喵喵尒説
“果然如此!”楊寂哈哈一笑,得意地衝曹荇翹了翹下巴,“知郎君者,莫若我也。”
曹荇很看不慣他那囂張的樣子,然而得知溫泌對尚主這事並無不可,也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裏,兩人又一笑,頗有種劫後餘生之感。楊寂搖頭道:“郎君麼,樣樣都好,隻是性子急躁了些。”
“年少氣盛,情理之中。”曹荇絕不肯聽人說溫泌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