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告急,金鼓如雷,消息抵達節度使衙署時,正暮色四合,楊寂手中擎著燭台,與溫泌二人頭並著頭,在案頭看布防圖,容秋堂一腳踢開門,闖進室內。抹了把額頭的汗,他愣頭愣腦地說:“怕是真的公主到了。”
溫泌半信半疑,一手按著案頭,他問:“你看清楚了?”
自清原公主那隊人馬進入河東境內,探報頻傳,溫泌等人疑是戴申詭計,早令容秋堂率兵在城內戒備。容秋堂在城門上看了半晌,拿不定主意,於是按兵不動,自己趕回衙署來尋溫泌,這麼會功夫,怕來人將城門都要踏破了,他怕城門有失,急得在地上團團轉,指手畫腳地描述那場景,“有個老的,說姓屈,朝廷特遣婚禮使,手上還拿著聖旨。”
“工部尚書屈大通?”楊寂問他。
“誰知道。”容秋堂抹把臉。
“你看見公主了?”
“沒看見。”容秋堂細細地說,“是有輛車,有團蓋,帷幕,赤紅馬。前頭一隊兵,抱著金壺銀桶,有人執扇,有人舉幡。中間一群騎馬的宮嬪,穿著紅羅銷金袍。後頭幾乘肩輿,圍著那輛車。衛隊兵將統共有四五百人,有京畿折衝府的銅魚符與敕書。”
“有魚書,怕是真的。”楊寂對溫泌苦笑,“戴申麼,一者還在和沙陀周旋,二者,範陽是我軍駐地,他也不至直接就率兵來自投羅網。聽聞陛下撥了兩支折衝府衛隊為公主宿衛,”想到吉貞那個脾氣,他齜牙咧嘴的,對溫泌擠出一個艱難的笑,“郎君,速速放他們進城吧?”
“呃,”容秋堂期期艾艾的,抓了下耳朵,他想笑又不敢笑,老實道:“那些人說,公主有令,命郎君親自去城門外請罪。”
“請罪”兩個字,徹底把溫泌激怒了。抬手一揮,一把將容秋堂呈上來的敕書匣子砸到牆上,他拍案罵道:“去他娘!”頰邊酒渦不見了,他拉著臉,密茸茸睫毛下一雙眼睛將楊寂一瞪,“想去涼州就去涼州,想來範陽就來範陽,她把我兩河三鎮當什麼?”
楊寂頭皮一麻,知道溫泌把氣都灑在了自己這個拉纖保媒的人身上。
當初他在京都,溫泌自範陽寄去那頭封信上的話他言猶在耳,知道依溫泌的本心,其實並不樂意尚主——他是囂張專橫慣了的,哪能容得下一個女人騎在自己頭上,偏清原公主極其不是省油的燈。婚禮未成,這兩個人已經先杠上了。
楊寂嗬嗬嗬的笑,怕火上澆油,不敢再去打擊溫泌,隻能先糊弄溫泌了,“涼州之行,許是誤傳。京都距此何止千裏,儀衛中多宮婢,腳程甚慢,哪有閑暇繞道隴右?明日便是婚期,公主今日抵達,已是萬幸——春夜寒涼,總不能讓新婦在城外安營紮寨吧?”
溫泌懶得聽楊寂廢話。將燭台往旁邊一推,他靠著椅背上,兩腳往案頭一架,抱臂琢磨了一會,他一伸手,“敕書拿來。”
容秋堂忙將地上的敕書拾起來,交到他手上。
溫泌眼睛盯著敕書——有半晌,他眼珠子動也不動,年輕的臉龐陷入半明半昧的光影中。沉思著,琢磨著大巫那句話,他神色平靜下來,卻又遲遲不肯開口放行。
知道楊寂和容秋堂兩個人急的腦門快冒煙,他不急,不僅不急,反而望著燭光發起呆來。
楊寂覷著他的神色,前思後想的,他哭笑不得地問:“郎君,你總不會想退貨,不結婚了?”
溫泌瞥他一眼,覺得他的猜測很荒唐,“你開什麼玩笑。”
容秋堂鬆口氣,問道:“明日早早要籌備,放他們進城安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