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疏桐流響(五)(2 / 3)

“我像阿耶。”吉貞很自然道。

“難怪。”武寧點一點頭,卻沒再說什麼,飄然去了。

吉貞轉身拂過泥銀青帳,走進側邊閣子,往榻上一坐,她用絹帕掖了掖腮,絹帕上染了淡香,泛著紅粉,被她丟在一邊。

“殿下,”桃符趴在軒窗上看了一會,側過頭對吉貞招手道:“駙馬在外頭和那些人吃酒,殿下快來看。”

“不看。”吉貞沒好氣地說。

“這個阿家,”桃符知道吉貞心思,替她打抱不平,“羅皇後頭發少又怎麼的?她頭發密,還不是掖庭出身?哼。”

“理她那麼多?公主府離郡公府十萬八千裏,以後不來往就是了。”吉貞嗤道。

桃符出去一趟,取了粥來給吉貞吃。吉貞沒有胃口,吃了兩口,丟到一邊,躺在榻上打盹。站了半晌,她腿都打顫了,一肚子氣也不知道往哪裏發。

此來範陽,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回京都,看灞橋的綠柳,慈恩寺的金桂,還有曲江的暢暢和風,融融春景?

“殿下,”桃符從外頭回來,以為吉貞睡著了,俯身一看,卻輕呼一聲,“殿下怎麼……”吉貞眼角濕潤,分明是淚。桃符觸景生情,也委屈起來,抹了一把眼淚。吉貞聽見動靜,扶榻起身,嫣然一笑,說:“你看看什麼時辰了。”

“申時了。”桃符道,“外頭有許多官員等著謁見。駙馬問殿下今夜要宿在婚館,還是回公主府。”

“叫他們隔簾拜見吧。”吉貞聲音有絲疲憊,“見完了我們回府。”

“奴去問駙馬?”桃符道。

“問他做什麼?”吉貞道,“傳他們進來就是。”

桃符放下紗帷,傳眾官謁見。吉貞隔簾聽著外頭絮絮叨叨,對桃符道:“你去叫鄭元義進來。”待鄭元義進來後,命他提筆將眾人姓名籍貫一一記錄。鄭元義遲滯了片刻,伏案慢慢書寫起來。

寫了片刻,感覺旁邊立了一道碧影。知道是吉貞,他心裏有些緊張,一個夔字便不知如何寫了,隻能隨手塗了個墨團團。吉貞似乎笑了一聲,也沒說破,指尖點著他的字跡,說道:“聽桃符說你這些時日夜裏不睡,都在寫字。”

鄭元義沉默著,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他瘦的脫了相,眼眶深陷,沒有在宮裏時那樣清秀了,輪廓顯得有些尖刻。

“你跟姚師望習字?”吉貞道。

“是。”鄭元義隻能答道。

“尚可入眼。”吉貞道,“該多練一練,日後有用。”

鄭元義手下慢了些,心裏在盤算著吉貞這句話。似乎靈竅一通,他不禁看了吉貞一眼,想要笑,突然想起自己少了一顆牙,忙忍住了。

“回府吧。”待官員謁見完,吉貞看了看外頭天色,院子裏灼灼的如雪杏花被餘暉染成昏黃的色澤,川流不息的人群中,似乎有好幾個穿紅的人在走來走去,也不知哪個是溫泌。她著意多看了幾眼,最後放棄了。

武寧公主府原名甘棠,皇帝賜給吉貞後,更名為響桐,內裏粉飾一新,隻是還未換匾額。吉貞困極了,也顧不得欣賞裏頭的亭台樓閣,流瀑繁花,卸妝換衣,草草梳洗,便倒頭又睡了。

其實很累,但她心思頗重,輾轉反側,睡得並不踏實。幾番夢醒,恍惚中聽見旁邊有人喁喁說話,腦子裏想:大概是溫泌來了。

按理,溫泌來拜見,應該在外頭請旨,她許他進,他才能進。這些規矩,桃符在出宮前學過的,怎麼都忘了?

最後室內安靜下來,吉貞閉著眼,屏息聆聽帳子外頭的動靜。雖然沒有聲音,但她能感覺到那人不是桃符,是溫泌。

橐橐的腳步聲近了,似乎掀起簾子看了看,又放了下來。

她原本是無所畏懼,卻突然地膽怯了,畏縮了,把眼睛閉得更緊,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慢慢翻身,側麵朝裏。合眸等了許久,不見來人,她漸漸忘了緊張,又墮入夢境。

溫泌上榻的時候,她猛然驚醒了,雙手撐著榻,往後一竄,警覺地看去。羅帳還沒放下來,溫泌正在彎腰脫靴,她那樣大的動靜,他也吃了一驚,臉扭過來,英氣的眉梢微微一挑,露出一點很克製的、客氣的、又不失爽朗的笑容。

“你醒了?”他咳了一聲,一旦開口,姿態便變得熟稔很多。

吉貞屏著呼吸,肩膀一聳,欲往後躲,又將胸一挺,揚起下頜,對外頭喊道:“桃符。”喵喵尒説

“半夜了,別叫了。”溫泌指一指滴了滿燭台蠟油的紅燭,將靴子一丟,拍拍手,放下帳子,自說自話地上了榻。

吉貞把話音吞了回去。往後避了避,兩眼盯著他。

“真能睡。”溫泌見吉貞作勢又要閉眼,他咕噥了一句,手臂撐起半邊身子,探頭看她。帳子裏透著微光,其實看不大分明,正因為昏暗,他的一雙眼睛賊亮,巨大的陰影匍匐過來,像隻虎視眈眈,等著捕獵的動物。

吉貞深恨自己睡的太早,此刻全無睡意,一睜眼,同樣是灼灼閃爍的眸子。索性也轉過身來,專心致誌地端詳著他。

溫泌和她麵對麵,任她端詳。他知道自己禁得起細看,十分自信,也饒有興致地從頭到腳打量吉貞。

別人都說他英俊,她這會腦子鈍鈍的,有點辨不清他到底是否有那樣稀世的俊美,隻是的確不難看,鼻子眼睛都長在該長的地方上。宮裏的宦官們也都是很清秀的,而且偏白。他大概是整日風吹雨曬,膚色略沉,但臉皮很光潔。

看得入神,忽見他眼裏波光一蕩,嘴角一揚,露出點梨渦。

吉貞眼睛一轉,落在了他背後的羅帳上。

溫泌露齒一笑,很親切友好地叫道:“夫人。”

離得近,他的氣息無處不在。吉貞眉頭一皺,盤腿坐了起來,正色道:“駙馬,你叫錯了。”她對他的相貌瞬間沒了興趣,換上一副泠然不可侵犯的姿態,她說:“你該叫我殿下。還有,我未傳召,你不該擅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