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沙雁爭飛(三)(2 / 3)

溫泌飛起一腳,把樂伎落下的琵琶踢到桌下。按捺著滿心驚詫,他很鎮定地起了身,“你怎麼來了?”一臉坦蕩地越過東倒西歪的眾人,他專注地端詳了一下吉貞的臉色。

吉貞的臉色還算尋常,沒有要當場掀起軒然大波的跡象。

屏風後的樂伎們聽說公主來了,推擠著悄悄探頭出來,要看公主是什麼長相,穿的什麼衣裳,梳的什麼發髻。

吉貞一生氣能直闖衙署,來旗亭,也不算驚世駭俗了。溫泌認命,親自執壺,戧金杯裏添了半盞酒,送到吉貞手上,“你也來替曹荇接風?請坐。”

吉貞接了戧金杯,在手裏轉了轉。杯身上還殘留著溫泌手上的餘溫。

她裝作沒看見容秋堂把一堆樂伎從屏風後推搡著離開了,一雙眼睛隻看溫泌,“酒不急吃,”她將戧金杯放在桌上,瞥了一眼曹荇,“你在京城奏事,太後和陛下的意思,想必已經轉告使君了。”

曹荇打個酒嗝,捂著嘴,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求助地看一眼溫泌。

溫泌坐下來,笑道:“你指的何事?他還沒來得及提。”

吉貞長睫下的眼眸在席上一掃。大多數人都醉了,彌山、容秋堂那幾個溫泌的親信,都醉紅著臉,眼睛卻灼灼地盯著她。

平日都是謹慎的人,吃了酒,膽子大了,眼神是袒露的,沒了顧忌。

吉貞溫婉地一笑,落落大方地問溫泌:“陛下欲借河東駐軍,守備京城。使君願借幾萬人?”

溫泌一口酒差點噴出來,嗆得接連咳了幾聲。他酒意也到了眼睛裏,炯炯有神的眸子迎上吉貞,有意外,也有好笑,“你現在一定要問個清楚?”

吉貞指了指場上的人,“大家都在,使君可以直言不諱。”

溫泌把戧金杯往酒桌上一按,琥珀色的酒液,泛起輕微的波瀾,他垂頭想了一想,對吉貞笑道:“調兵不是大事,糧料要足。”明知周裏敦和吉貞是同氣連枝,他偏不去接吉貞的話,轉而問周裏敦這位朝廷特使,“陛下要調河東河北兩道的駐軍,可以。我請陛下即刻將兩道各個郡縣府庫開封,以供大軍糧草,可否?”

周裏敦心裏一沉。不必問吉貞,各郡縣府庫是什麼情狀,他早有數了。犯愁地皺起了眉,周裏敦往溫泌麵前湊了湊,低聲下氣地說:“臣一路行來,已經見過諸位太守,各道府庫匱竭,使君想必知道的。”

容秋堂耳朵伸得長,他毫不客氣地大聲說:“郎中的意思,是要平盧軍自食其力,餓著肚子打仗?”

周裏敦陪著笑,羞的無地自容。太後的意思,人馬錢糧,都是平盧軍自己出。

要不然怎麼滿朝文武,沒人敢來張這個嘴呢?碰一鼻子灰是好的,惹急了,怕容秋堂這些人能把他一刀兩截。

周裏敦孤立無援,鄭元義是樂見其成。舌頭舔著門牙的豁口,欣賞了一會周裏敦的狼狽,他不失時機地開口了,“殿下,使君,奴近日協理庶務,有些心得。”

吉貞眸光一轉,“你說。”

“是。”鄭元義恭謹地躬了躬身,“自元龍二年,陛下依使君的先父、前一位盧龍郡公所奏,準河東、河北、河內三道自行營田,沿各驛站設立軍屯,營田所得,由營田使通報度支、戶部,視當年戰事所需,度量留存,供本年三道駐軍人畜軍需,剩餘錢糧,盡數移交府庫,轉運進京。平盧軍營田至今有七年,自前年起始,每歲轉運至京城的糧料不過當年所收十分不到一分,其餘九分都由度支上稟戶部,留存在平盧軍倉,用以備戰。府庫空虛,一者是因三道的民田逐年縮減,許多百姓,為避賦稅,寧肯去軍墾,不願種民田,因此軍屯收入愈豐,民田盡數荒蕪;二者,平盧軍營田所收,盡數留存軍倉,不再上交府庫。近年隴右戰事頗頻,朝廷時常要調撥河東河北府庫的糧料到隴右,拆東牆、補西牆,以致河東河北的府庫隻出不進,難以為繼。”

一口氣說了這麼長,鄭元義越講越激昂,一顆心不知緊張,還是興奮,砰砰直跳。他目光從吉貞,到溫泌,極快地一掃,又揚聲道:“使君自前年承襲盧龍郡公、三鎮節度使、平盧軍兵馬使,兼領營田使,左夔任河東觀察使,知河東、河北度支事。奴所言,使君與左夔,可一一應證。”㊣ωWW.メ伍2⓪メS.С○м҈

席上悄然無聲。醉酒的人,倒在桌下,呼呼睡了。還在強撐的人,即便有睡意,也被嚇得不翼而飛。

容秋堂兩排牙齒咬的咯咯響,對著鄭元義惡狠狠握了握拳頭,笑著說:“中貴人,”他從來不肯好好叫鄭元義做都監,話裏話外都要提醒他不過是個宦官,“中貴人說的口幹舌燥,吃口酒潤潤嗓。”親自替鄭元義倒了一大杯酒,不由分說懟到他嘴邊,那架勢,是打算強硬地給他灌下去。

鄭元義先被毆打,又被灌酒,驚嚇不小,忙不迭地往後躲,容秋堂那一大杯的酒,盡數灑在他的衣襟上。鄭元義眼裏怒火一閃,還沒起身,被容秋堂硬生生按在座位上。

“中貴人,今晚又得走夜路,”容秋堂撣了撣他濕淋淋的衣襟,笑得別有意味,“你可小心看路。”

“將軍放心。奴這一雙眼睛,該看的,都半點不落看在眼裏。”鄭元義深深吸口氣,快步走到溫泌麵前,對他深深一揖,“使君,此番援兵,一為國:先帝對溫氏有收留之恩,陛下視使君為肱股之臣,勤王乃義不容辭;二為家:太後、陛下,都是公主血肉至親,公主的母親、兄弟,也即使君的母親、兄弟,使君焉能眼睜睜看自己的母親和兄弟遭受離家滅國的劫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