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沙雁爭飛(八)(2 / 3)

辭別了吉貞,薑紹回到自己屋裏,穿著靴子,沉重的身軀躺在床上,閉目養神了一會,手在床邊摸索到自己的行囊,在裏頭搜尋半晌,忽的反應過來:他這趟走得急,臨行來不及去一封信給家裏,告知妻子自己要離開範陽返京。便有家書,也都送去範陽了。

沒有家書,漫漫長夜便格外寂寥。

他合著眸子,回憶著上一封家書裏的內容。他成親早,妻子亦出自門閥世家,素來溫柔沉默,家書裏從沒有夫妻密語,隻不厭其煩地細述爺娘身體是否康健,大女夜裏夢囈想阿耶了,幼子會叫阿娘了,諸如此類。

這趟回去,兒子該會走路了吧?他離京的時候,他就在蹣跚學步。

薑紹睡意頓消,到隔壁周裏敦處去借筆墨,打算寫封家書,卻見周裏敦咬著筆頭,正在冥思苦想,桌下丟著一堆揉成團的廢紙。

薑紹暗自搖頭,故意嚇唬他,“殿下隻在太原待一日,你抓緊些時間。”

周裏敦“啊”一聲,不敢再磨嘰,匆忙下筆。榜眼之才,果真不是假的,他筆走龍蛇,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已經洋洋灑灑寫了好幾頁,盡情抒發了對徐采的滿腔誠摯友情。

薑紹立在周裏敦背後,有意無意地在信紙上掃了幾眼,見他收筆,才若無其事地道明來意,借了筆墨去了。

徐采住在晉陽縣衙後堂的偏院。翌日一早,他收到來信。周裏敦使了銀子,送信的人是名守城門的小兵,徐采接過信來,先淡淡掃了一眼,不急著拆,隻丟在一旁,請小兵吃了茶果,贈他一把銅錢,將人送出門去。

在院子裏看了一陣的景,他走回房內,合上房門,然後將信拿起觀察。

封皮上書“履光兄鈞啟”,落款為“義山周觀義”。

履光是徐采的字。這個稱呼,恭敬中夾雜著親密,而義山周觀義這個人,徐采又全無印象,既不是他的同僚,又不是他的密友。

莫名其妙。

徐采原本是很謹慎,看了這個封皮,頓時覺得無關緊要了,隨手將封皮一撕,拆出信文快速瀏覽了一遍。

信裏長篇大論緬懷了一番曲江的畫舫,灞橋的柳絲,又恭維了徐采未申科被選探花的那篇文章立意之精妙,辭藻之風雅,最後約徐采今日午後於城外興龍寺一遊,並致歉他明日便要離開太原,因此邀約過於倉促。

徐采先是滿頭霧水,繼而微微挑眉,最後麵色嚴肅起來。

將信紙一折,他“啪”一聲按在掌下,指尖在桌子上輕輕扣了扣。

“哐”一聲門被推開,徐采指尖一彈,迅雷不及掩耳地將信紙送進袖中。他起身的功夫,來人已經施施然跨過門檻走了進來,來人正是晉陽縣令程鳳今。

不請自來地闖進來,程鳳今沒有半點不好意思。目光在室內迅速掃了一遍,他佯做滿臉的歉意,往門檻後一退,笑道:“是我無禮了!你才洗漱?怪不得大白天門窗緊閉。”

銅盆裏還盛著水,皂角澡豆都放在手邊。徐采心裏氣得罵娘,麵上卻滿不在乎,隨手扯開了衣帶,笑道:“不錯,原本想洗個澡。”

程鳳今哈哈一笑,看不懂眼色似的,負手走了進來,調侃道:“一天一小洗,兩天一大洗,連我家的婦人都沒你愛幹淨。你在隴右行軍打仗的時候,也是這麼講究?嬌妻美妾都得隨軍伺候你洗澡吧?”

程鳳今雖然做了縣令,卻始終保持著粗鄙小民的惡趣味,一來認為好潔是窮講究,二來愛誣蔑講究的男人女裏女氣。

三來,他總要旁敲側擊打聽隴右的情形。

徐采自去了隴右,其實膏粱子弟的奢靡習氣已經改了不少,但調侃他的人依舊不少,他早習慣了。對程鳳今的放肆,他安之若素,“某家裏沒有嬌妻,也沒有美妾,明府說笑了。”

程鳳今嘿嘿一笑。他不肯走,徐采也不能真當著他的麵寬衣解帶,隻能皺著眉將衣帶又係上去。

程鳳今繞著他走了一圈,見徐采係衣帶,他“咦”一聲,指著銅盆,熱情地說:“你快洗吧,這水不夠,叫下麵的人再送幾桶熱水來。”手將短須一捋,他像個嚐到葷腥的老狐狸,帶著滿臉得逞的笑意,“不是有佳人來信邀你赴約?還是洗幹淨點,再熏熏香,才能不負如此盛情嘛。”

徐采戴頭巾的手一停,慢慢落下來。他平靜地說:“明府既然知情,就不必取笑在下了。來信的是個男人。”

程鳳今也隻是聽了城守回報,並不曾親眼目睹,“是什麼人?”

“我不認識。”徐采搖頭。

程鳳今明顯不相信,冷笑著點了點徐采,沒有說話,威脅的意味卻很明顯。

“我並沒有打算要赴約,明府不必擔心。”徐采對他抬了抬手,要送客出門,“在下要洗澡了,明府總不會連洗澡都要盯著我吧?”

“不錯。你的一坐一臥,都要盡數記錄。”程鳳今洋洋自得,“盧公有令,我等不敢不從。”

徐采一張臉瞬間冷硬下來。他原本就心高氣傲,在戴申帳下,更未受過如此侮辱,在晉陽這段時日,真是受夠了!將帕子往銅盆裏一丟,激起水花高濺,打濕了衣襟,他氣呼呼地說:“我是奉戴君之命,來向盧公細陳兩軍聯合之利害,並不是來做你晉陽令的階下囚的。盧公既然無意聯手,我今日便向盧公辭行,明府你愛看男人洗澡,可約幾位香火兄弟、旱路英雄,互相看個盡興。”

程鳳今臉色微變,畢竟自矜身份,做不出婦人撒潑的事,隻能罵幾句“胡言亂語“,就拂袖離去。

徐采冷哼一聲,拎了拎濕淋淋的前襟,索性將單衫解了下來,才剛露出半身,聽見腳步聲漸近,這個陰魂不散的程鳳今,竟然去而複返。

“程鳳今……”徐采抑製著勃發的怒氣。

程鳳今竟然又換上一副笑眯眯的樣子。順手把門在身後一閉,他好脾氣地詢問徐采:“為什麼不赴約?“

徐采盯著他關門的舉動,不動聲色道:“是不認識的人,不必浪費時間。“

程鳳今走到桌前坐下,一副打算促膝長談的姿態,“你可知昨天伴周裏敦來的是什麼人?”

盧燧頗信任程鳳今,和周裏敦的會麵,程鳳今也在場。

徐采剛才本來還想套幾句程鳳今的話,結果被這個混不吝給氣得把人趕走了。這會見程鳳今自己送上門,他心裏一喜,臉上裝作漠不關心的,將單衫重新披起,問道:“是什麼人?“

程鳳今沒有再賣關子,“是今春下降範陽的清原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