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沙雁爭飛(十三)(2 / 3)

徐采張了張嘴。幾天沒喝水,他的嗓子眼像被堵死了,發出難聽的嘶鳴聲,怒斥的聲勢就顯得沒有那麼足了,“出去。”

如果是韓約的侍婢,聽到屏風後有人,必定驚慌失措,急忙退避。

顯然來人不是韓約的侍婢。她絲毫沒有被嚇到,隻是有些詫異,丟下筆,她慢慢起身,回過頭來。

徐采心裏有底了,膽氣愈勝。動彈不得,他把身旁的硯台丟過去,砸在屏風上。破屏風苟延殘喘地晃了晃,“哢啦”一聲散了架。

這個女人舉著燭台,飛快躲來,看著屏風倒在麵前,她先是一怒,隨即將燭台舉起來,在徐采身上一照,旋而鎮定下來,她從榻上這個半癱子的尊容猜出了他的來曆,“徐采。”

徐采沒打算受她的色|誘,也不想把被俘的屈辱和憤怒發泄在一個女人的身上。可惜他沒挨過餓,不知道人餓到極點,很容易氣急敗壞,胡攪蠻纏。胳膊撐著半身坐了起來,他借著燈光努力辨認了一下,隻看出是一個很玲瓏的身段,被攏在一團光暈之中,大概也是不醜的。

那聲冷淡的“徐采”引來他尖酸的嘲諷,“你的聲音太難聽。北裏的娘子們,說話像唱歌一樣,嗓音比蜜還甜。”

罵她跋扈或奢靡可以,批評她醜或者聲音難聽,是決計不可以。吉貞怒極,冷冷地說:“想念北裏的女人?等你被押送回京,斷頭台上,自然有無數的樂伎歌女為你送行。”

“哦?”徐采想象了一下在仙樂齊鳴的時刻看到最後一抹天光,似乎也有種淒豔的情致,很應該被世人用詩詞傳頌來紀念,他微微一笑,自言自語道:“那樣想必也不錯。”

這麼一想,死也沒有那麼可怕了。

死猶不怕,色|誘又有何懼?他瞬間釋然了,指使吉貞道:“你拿硯台來替我磨墨。”

對著這麼個半癱子,吉貞的威嚴也減半了,“你要替韓約寫檄文?”

對韓約直呼其名?他心生疑竇,對吉貞的問題卻未置可否,隻催促她,“快些磨墨,我念,你寫。”

他死到臨頭,詩興大發,吉貞卻當他真要寫檄文,倒沒顧得上追究他犯上之罪。剛才她伏案寫信,寫到一半,筆墨都是現成的。展開一張細絹,她提起筆來,靜待下文。

徐采坐在榻上,望著外頭漆黑的夜色,躊躇片刻,卻問:“你可會彈箜篌?”

“不會。”

“琵琶?”

“不會。”

“怎麼什麼都不會?”這樣怎麼做伎女?恐怕臉生的很美吧。樂坊中也不乏這樣不學無術,徒有其表的伎女。徐采轉過頭來,定睛端詳吉貞的麵容,模模糊糊的,他感覺她的眉目很娟秀端麗。他想起了在京都的少年時光,夜宴狎妓,他因為看不清,從不在乎懷裏的人美不美,隻看重她歌聲是否婉轉,樂器彈得是否熟練。

“你應該學箜篌,琵琶也好,”他不無遺憾地說,“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這樣的詩句,沒有仙樂來配,就像好菜卻缺美酒,美人卻生了一副老鴰嗓子……”

吉貞把筆往他懷裏一丟,墨汁濺了徐采一臉。她的嗓音輕泠泠的,“你自己寫。”

徐采一愣,抹了一把臉,墨汁塗得半邊臉黑,半邊臉白,滑稽極了。他竭力隱忍著怒氣,說:“我看不見。”

吉貞這才正眼看向他的臉,“你是瞎子?”

“半瞎。”徐采很坦然,“我生來就是雀盲眼,跟貉子似的,所以我父親給我起名叫做狸奴。”還怕被別人利用他的隱疾構陷他,才把他遠遠發落去了隴右。

這一死,隻遺憾父仇難報了。他眼裏有點淡淡悒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