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采自命不凡二十餘年,此刻方意識到自己也不過賤命一條。
重傷加絕食都沒死成,淒風苦雨地在院子裏躺了半宿後,竟然覺得腿傷恢複了不少。
熹微的晨光中,他腳抵著地,悄悄地醞釀力氣,眼睛打量著周遭。
興龍寺的結構他是熟悉的,為了避人耳目,寺外也沒有守兵。是個絕佳的逃命時機。
力氣還沒攢足,忽聽橐橐的腳步聲自寺外而來。
徐采心裏一緊,倒回去的同時,兩人越門而入。一個是韓約,另一個是穿著打扮都很普通的士兵,可他和韓約並肩而行,昂首挺胸的。
在徐采不動聲色地打量他時,對方也走到了徐采麵前,他停下腳步,俯下身子,也在審視徐采。
是個很英俊的人,不僅英俊,而且年輕,最多不過二十歲。僅靠一張臉,他也不該是個平庸之人,何況英俊的少年郎臉上有種驕人的傲氣。
徐采立即醒悟了——清原公主就在興龍寺,她的駙馬又怎麼會遠了?
徐采自知他此刻的尊容,落在別人眼裏,是狼狽至極的。他倒也沒有故作姿態,隻是對溫泌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說:“盧龍郡公,近來可好?”
他這個姿勢,實在是太詭異了。溫泌直起腰,偏頭看了看他的傷,又在他腿上踢了踢,臉上半點表情也沒有,好像個常年宰豬殺羊的屠夫,要掂量掂量砧板上這塊肉是肥還是瘦。
被他這幅表情盯著,徐采莫名有些緊張,手心裏出了一把汗。
韓約在旁邊解釋著,“可能傷到要緊處了,帶來的醫官也就能止個血,包紮個傷口,鬧不好要落下殘疾。短時間內他是動不了的,也沒必要再浪費人手特意盯著他了。”
趁說話的功夫,徐采把剛才打算趁機逃走的那股力氣悄然卸了,渾身癱軟地躺在地上,聽到“殘疾”兩個字,他臉色驀地一灰,更顯頹然了。
行軍打仗的人,別說一點輕微殘疾,斷胳膊斷腿、動輒死人的也司空見慣了,溫泌眉頭也沒動一下,見徐采傷口在大腿上,他順嘴問了一句,“還能傳宗接代嗎?”
他是無心的一句,倒沒有要調侃徐采的意思。徐采卻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先是微微漲紅了臉,隨即漠然閉上了眼睛。
韓約哪管徐采是高興還是憤怒,他吃吃地笑,“倒不至於。那事還是能幹的。”
溫泌點點頭。真要是把人弄廢了,別說降服,估計徐采生吃了韓約的心都有,那還不如直接殺了他算了。這話他沒明說,轉眼一看,旁邊還丟著徐采用來做拐杖的枯木,他走過去,拎起來掂了掂,睨了韓約一眼。
韓約反應過來,“咦”一聲,大聲嚷道:“來人。”
兩名雜役小兵聞聲奔了出來,韓約罵了他們一通“看管犯人不力”,命以後要嚴加看守,然後一揮手,“把他抬回去!檄文寫好了沒有?再不寫連你們兩個老子一起廢了!”
兩名小兵戰戰兢兢。這個徐才雖然斯文,卻是個高個子,他們兩個一人要來抬腳,一人要來抬腦袋,還沒蹲下身,徐采冷冷地說:“不必了。”
裝死是沒用的,還不如保留點尊嚴。他深深吸口氣,忍著蝕骨之痛,慢慢起身,倒像個主人似的,領著兩個士兵一瘸一拐地回房去了。
韓約一邊回首看著徐采的背影,跟隨溫泌進了廂房,說道:“這個人不好弄。聽說他這兩天不吃不喝的,要尋死的樣子。”
“別讓他死了。”溫泌撣了撣靴子上的露水。他和韓約連夜去了一趟壩上,工事已畢,隻等汾陽頭頂那片濃雲被風吹到嵐州,再來幾場暴雨,就要水淹晉陽了。又一個通宵未眠,他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肩膀,說:“徐度仙雖然被罷了官,在朝中還是頗有勢力,留著徐采,以後有用的。”
韓約撓了撓額頭。這個徐采,斯斯文文的,給他再來一頓鞭子,又怕傷上加傷把他打死了。要來軟的吧,徐采一張嘴,能抵得過十個他韓約。真是難辦啊。
“這徐采還是個孤家寡人吧?”溫泌想起來了。以徐采的相貌門第,都這個年紀了,不至於呀。
“聽說十多年前姓徐的老家夥就給他就定過親,他守在隴右不肯回京,這會徐家倒台了,估計親事也拉倒了。”韓約雖然是個男人,人到中年,也很有拉纖保媒的熱情,“給他在範陽找一個?要名門閨秀還是小家碧玉?”
溫泌哪管那些?“你物色吧。”
“其實……”韓約撓著下巴,忍不住要出壞主意,“公主身邊那個婢子也是個美人。叫她晚上去陪徐采睡一覺,興許明天他就服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