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澹澹,林葉疏疏,徐采趁夜在山路上摸爬滾打。怕韓約追兵找來,他專走崎嶇小徑,夜裏也不敢停,憑著感覺亂撞,有幾次險些跌下山去。兩日之後,終於耗盡力氣,徐采一屁股坐在道邊喘氣。
夜風很快吹幹了汗濕的後背。徐采雙手在旁邊的界石上摸索。
孝義。他默念著界石上刻的縣名。過了孝義,翻過呂梁山,橫跨陝西道,才能抵達河西地界。
精疲力竭,徐采一頭倒在草叢中,幕天席地,墮入夢鄉。
不過頃刻的功夫,道邊嘚嘚馬蹄聲響,徐采猛然驚醒,不及細想,慌忙滾入草深處隱蔽了身形。
那過路的人停下來,翻身下馬,瞧了瞧界石上的字,對後頭高呼道:“到孝義縣境。前方有山。”
相隔不遠處,另一名騎手接過來,衝後頭道:“到孝義縣境。前方有山。”沿途彼此聲浪傳遞,此起彼伏。
是斥候在探查地形。
徐采到涼州數年,總聽當地口音不順耳,此刻聽見斥候們帶著涼州口音的呼喚,頓時兩眼發熱,如聞仙樂——他誤打誤撞,竟然和隴右軍不期而遇。
“來人,救我……”徐采爬起來,跌跌撞撞奔到道上,用沙啞的嗓音低喊。
斥候們認出他來,救了徐采回去。剛被抬進營帳,徐采就陷入沉睡。這一覺,睡到翌日傍晚,他爬起來,得知戴申為了他,特地在孝義縣停了半日,徐采感激涕零,匆忙洗刷幹淨,一瘸一拐地去見戴申——腿傷早就好了,徒步翻過幾座山,他兩隻腳都磨爛了。
“履光。”戴申占了孝義縣衙,聞聲從案後立起身。他偶遇徐采,比見到袁定方那些人要高興很多。知道徐采夜盲,他命人將燭台全部移過來,照得廳堂上亮如白晝,徐采一張清瘦英俊的臉上,眼眸燦若星辰。
“在晉陽時,我真沒想到,還能活著見到使君。”徐采感慨,對於晉陽時那些狼狽的遭遇,就絕口不提了。
“坐下說話。”戴申指著椅子。
徐采兩腳生疼,的確站得費勁,他扶著椅背,卻沒坐,“已經為了我多耽誤了一日,還是立即啟程吧。”
戴申也不敢跟他客氣,遂命人傳令全軍,即刻出發。那孝義縣令日前得知消息,戴申進犯河東,忙遣人往晉陽去傳遞消息,誰知隴右騎兵一日千裏,信使還沒出城,大軍就到了城下,不費吹灰之力,將城攻克,孝義縣令連家帶口被盡數擒拿。那縣令又懵又怕,以為要小命不保,誰知次日便被鬆了綁,一時對戴申感恩戴德,奉上錢糧,恭送隴右軍出城。
“使君不擔心他通風報信給溫泌?”徐采手執轡頭,回首遙顧縣令一行。
“無妨。”戴申道,“讓他報信,我們腳程快,一樣能打他個措手不及。”
兩人一前一後,並肩而行,戴申將袁定方觸怒戴度,被困靈武一事簡單講給徐采,徐采一早便認準袁定方有勇無謀,粗疏暴躁,算是個草包,搞出這種事,並不意外,但他也沒在戴申麵前落井下石,“袁將軍身經百戰,應該能很快脫困。”
不過……戴度怎麼莫名漲了本事,連袁定方都給拖住了?
徐采一時想不明白,也不想憑空猜度戴申和戴度是否已經兄弟鬩牆,便轉了話題,用鞭鞘在周遭蜿蜒起伏的山影上一指,說道:“河東與河西不同,山勢險峻,應謹防敵人四處設伏。前方介休是大縣,乃是汾州治所所在,使君可占據介休,在汾州重新整編隊伍,騎兵改步兵,多派斥候查探敵情。”
戴申道:“溫泌在晉陽有多少人?”
“約有五千。”天色暗下來,徐采看不清路,索性放開韁繩,任戰馬跟隨在隊伍中疾行,他將河東各處關隘與河流指給戴申看,“此戰深入敵方,宜速戰速決。朱邪誠義已經占據京畿與三輔,我軍背後也算有恃無恐,不必擔心夾擊,可一心進擊河東。使君剛才說容秋堂已經棄潼關,退居子午穀?“喵喵尒説
“不錯。我已命朱邪誠義分兵把守潼關。”
徐采點頭,“潼關無憂。蒲津關,乃關西之要衝,河東之輻輳,使君可派一千人馬把守蒲津,以接應糧草。袁將軍東進途中要經過嵐、忻、代三州,三州都有重兵把守,使君可分兵一萬至代州搶奪雁門關,替袁將軍掃清前路。有各處關隘到手,自河東至朔方、河西,暢通無阻,也可提防敵軍趁虛而入,反攻涼州。”
“你同我講一講晉陽之圍。”
“是。”徐采回憶了一下。其實當時他被囚禁在興龍寺,並沒有親眼目睹晉陽之圍,但從看守的士兵口中也聽了個七七八八。晉陽易守難攻,溫泌以少對多,三月克敵,已經算神速。“此刻晉陽殘牆斷垣,已經無城可守。盧燧一死,河東各城守都以溫泌馬首是瞻。使君隻需拿住溫泌,河東自破,河東一破,取範陽如囊中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