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固崇和皇帝,再見到病榻上萎靡不振的太後,吉貞已經沒有任何驚訝。
太後沒病沒痛,三十餘歲,該是盛年,可她蠟黃的一張臉在枕上,眼裏沒有精氣神。她精神不好,旁人不能碰,不能高聲說話,稍有丁點雜音,就要嚷頭疼。見到吉貞,她沒有起身,隻是對吉貞稍微抬了抬手,像個風燭殘年的老婦。
“七娘,”太後一開口就要流淚。固崇現在很厭煩她,離得遠遠裝作沒看見。太後隻能自己摸索著用絲帕揩眼睛,“你恨我把你嫁去了範陽,所以要親眼看著我和冬郎死嗎?”
聽到“死”這個字,皇帝突然捉住了吉貞的手。他身後的新竹把皇帝的手扯開,輕聲道:“陛下,你把殿下的手都掐疼了。”皇帝很聽她的話,趕緊放開吉貞,改扯新竹的手。
吉貞瞥一眼新竹,對她和皇帝的親密暫時不予置評。轉向太後,吉貞微微一笑,很冷靜,“太後昏頭了?你和陛下都好端端地在這裏,誰死了?”
“盧龍郡公想看朕死!”皇帝冷不丁開了口,怒氣衝衝,“阿姐,盧龍郡公明明答應遣兩萬精兵勤王,卻隻派了幾千。朕連發幾道急詔請他入京勤王,他都置之不理,他想讓朕死!”
吉貞默然看著皇帝。他那一雙和她肖似的眼睛,盛滿了怨毒。吉貞道:“陛下此刻是在怪盧龍郡公,還是怪我?”
“阿姐……”皇帝委屈了。
“陛下九五之尊,天命之子,沒有盧龍郡公,你連朱邪誠義也對付不了?一個蠻夷,把你嚇成這樣?”吉貞聲音一高,嚇得太後也不敢再哼哼唧唧了。吉貞皺眉問:“周裏敦去哪裏了?”
“被陛下罷了官。“固崇道。太後發現周裏敦隻從溫泌那裏借來幾千人馬,當場就把他罷了官,固崇攔都攔不住。他問心無愧,樂得看吉貞跟太後這個蠢婦大鬧一場。
周裏敦就算不被罷官,以他品級,也沒資格跟隨皇帝來蜀地避禍。吉貞眉頭一皺,也不多說什麼了,“文臣武將,都沒帶來?“
“陛下與太後走得倉促,除大王公主殿下們,隻有幾位相公、尚書們伴駕。”郭佶立在帷幕外頭,一直在暗地觀察吉貞,心裏大概有了底,他才開口,“臣治下管兵三萬九百人,城中另有團結營一萬有餘,足以護佑陛下太後安然無恙,殿下不必憂心。“
除了些手無縛雞之力的皇親國戚、書生文人,帶兵的將領,郭佶以堤防武將作亂為由,一個也沒放進城,全都被扔在了京都和朱邪誠義混戰。
吉貞這才注意到郭佶——這是一個膀大腰圓,挺胸凸腹的中年武將,臉上還帶著酒後的紅暈。他那巨大的身軀,在哪裏都該是很引人矚目的。見吉貞注目,他很敏捷地從帷幕後走了出來,無聲無息地對她拜了拜,“臣郭佶見過殿下。“㊣ωWW.メ伍2⓪メS.С○м҈
一個靈巧低調的胖子,和韓約那些動輒咋咋呼呼的性子不太一樣。益州太平,他應該是有好多年不曾親臨沙場了。
吉貞一看他的尊容,對皇後的長相也不抱太大希望了。可惜冬郎生得那樣一副秀麗如女孩般的容貌。
對皇帝難得有些愧疚,吉貞起身,手扶在皇帝肩頭——他雖然性子懦弱,但長得快和吉貞一般高。兩人視線平視,吉貞的神色很親切,溫和,“冬郎,你別怕……“
“阿姐,“皇帝心念一動,激動地抓住吉貞的手,”你回來,是看到了我的詔書吧?駙馬是要派兵到京城,把叛軍趕走嗎?”
“不是!“吉貞耐著性子,”我回來和溫泌沒有幹係。冬郎,你跟我回京城。”
皇帝呆住了。連太後、固崇、郭佶等人都一臉意外。皇帝一臉惶恐,把手掙出來,“我不回去。“
吉貞臉色一冷,“回去。“
太後也慌張起來,掙紮著要從榻上起身,“不行,“她連聲道,怕吉貞真要當場把皇帝生拉硬拽,拖回京城,她急的上來要推吉貞,”七娘,你讓我省省心吧,別一回來就生事!先帝就這點血脈了,你是要斷絕王祚,要讓先帝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寧啊?你把你親兄弟往火坑裏推!”
吉貞被她又抓又撓,連推帶打,她心頭的火蹭蹭往上冒,一臉隨時要爆發的怒氣,固崇熱鬧看夠了,怕太後不是把自己哭死,就要把吉貞氣死,趕緊上前把太後攔住,哄她去吃藥。
吉貞一把將縮在新竹懷裏的皇帝扯出來,拖著他就往宮外走。新竹、郭佶等人不明所以,緊張兮兮地跟著小跑。一行人到了城門口,皇帝死活不肯上城樓,一腳踩在台階上使勁往後墜。姐弟二人較勁較得都麵紅耳赤,新竹瞧著不是辦法,在後腰推了皇帝一把,“陛下,你就跟殿下去吧。“看一眼吉貞,新竹心虛似的,眼神躲避開,她低頭,像個慈愛的母親般,對皇帝道:”冬郎,你去吧,殿下有話想單獨跟你說。”隨後自己和郭佶兩個立在台階下頭,止步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