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橫斜。溫泌坐在樹下,手裏攥把短彎刀,無所事事地刨著草根。
韓約立在山石突出的尖角上俯瞰山腳。重巒疊嶂延伸到了視線的盡頭,距離太遠,他看不清在山巒的陰影下是否潛伏了敵軍。
他才不到五千人,戴申麾下人馬有十倍之眾。韓約從來沒有打過這麼勢力懸殊的仗,他心裏有點沒底。
“天泉,”他從山石上跳下來,走向溫泌,“要是活捉了戴申,咱們拿他怎麼著?”他開玩笑,好緩解下略微忐忑的心情。
溫泌抬起頭來,他咧嘴一笑,說:“先讓他把那篇檄文給我吞下去。”
“我要抓著徐采,得讓他先給我磕三個頭,叫聲阿耶。”韓約嘿嘿笑。到了溫泌身邊,周圍沒人,韓約才問了句絕不會在人前問的話,”那要是被他抓了呢?”還是開玩笑的語氣。
勝敗乃兵家常事,誰都知道。知道是一回事,大大方方討論是另外一回事了。兩個人背著人竊竊私語,好打發無聊。
溫泌認真想了想,“叫他阿耶就是了。”
韓約沒忍住笑,“我當你天不怕地不怕,怎麼也怕死?”
“怕!”溫泌不喜歡這個話題,他沒好氣道,“誰不怕?你不怕?”
“我要不怕,還問你幹嘛?”韓約理直氣壯。
斥候悄沒聲摸了回來,溫泌把刀往地上一插,站起身來,韓約也忙起身。
“敵軍在山下堆起柴草,準備燒山了。“
韓約驚異地“嘿“一聲,插著腰看了溫泌一眼,“這些東西手腳真快。“
是快。黃昏才到,籌劃都不籌劃,當晚就要動手,戴申這是想打他們一個猝不及防。溫泌哼一聲,看出韓約的心思,他拍了一把韓約的肩膀,說:“放心,他們不熟悉晉陽地形,一會亂起來,隻會昏頭昏腦亂撞——讓他們急,急著來送死。“
韓約被他拍得肩膀一歪,自嘲地笑,“我這不是看他們人多嘛。”他咂咂嘴,不無遺憾,“我自己都沒帶過這麼多兵。“
“就讓他吃人多的虧。”溫泌把嘴裏叼的草葉子吐出來,一邊往山下走,回頭笑睨韓約,“放心,這次打勝了我保你升官發財。“他飛快下山,一手撥開攔路的道邊深草,另一手習慣性地要去摸腰間的陌刀。
一伸手,摸個空。刀沒有了。
等這一仗打完了……他很不是滋味地想,望著墨黑色的連綿山影。
山影環抱著晉陽城。
隴右軍背城而立,各營依陣型陳列在城外廣袤的平野上。夜風吹動旌旗,拂過林立的槍尖。這是隨時準備迎敵的陣勢。
徐采一到夜裏就成了瞎子,被迫留在營帳中,但他坐不住,隻能時不時摸到帳外張望陣營前方的情形——越急越看不清,磨爛的腳底也要作怪,一到夜裏就發癢。他隻能悻悻退回來,有人經過,趕緊抓住問:“使君在哪?“喵喵尒説
”使君一個人在營前踱步。“士兵回答,“有五十人小隊在山腳下堆幹柴,火引都預備好了,一等使君發話,就放火,把他們從山上燒下來。“
徐采“嗯“一聲,又有些不大放心,對士兵道:”你去同使君講,韓約非同小可,不能小視。“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要小視還是大視,還不是戴申一個人說了算?士兵應付地答應一聲,就扔下徐采跑了。
月上中天,夜深人靜,若晉陽城沒破,正是百姓好夢沉酣的時候。
徐采驟然起身。
感覺自己聽到了點動靜,他走出營帳,想要聽得更清楚一點。營地離山腳有一段距離,聲音正是從山腳的方向來的。又來幾聲呼喚,營地的沉寂被打破了,隊列中有人探頭探腦,交頭接耳。
“什麼事?“徐采險些被擦肩而過的人撞倒,忙一把抓住來人,問道:”放火了嗎?”
”還沒來得及。“來人慌裏慌張地,“正要點火的時候,山上射下流矢,有十多個人中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