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謝家莊巧遇杏兒 姑蘇台戲唱越女(2 / 3)

李白素慕仙道,於佛教少有興趣,繞寺匆匆一覽,便下了蜀岡。

寺前一湖,綽約而有風致。沿岸柳絲如煙,嫋嫋撩人心亂。

這般煙花景色,正對了李白脾氣。遂直入湖畔,迎柳緩步而行。

湖名為“保障”,水連邗溝,與揚子江相通。二十四橋名揚天下,即建此湖上。

李白一邊觀景,一邊疑惑不解。這湖名兒忒怪,不知典出何處。又見湖水寬不及十丈,何必建二十四座橋?

午時,至一白玉橋。銀光內閃,不可名狀。

橋為單孔拱橋,白玉浮雕欄杆,如玉帶飄逸,似霓虹臥波。橋長二丈四尺,寬二尺四寸,欄柱二十有四,台階二十有四,處處與二十四對應。

李白不明何意,心裏又是一惑,當真古裏古怪得緊。

左橋頭,立一碑,上書右軍楷體,碑名“二十四橋”。

右橋頭,又立一碑,上書橋銘雲:“……是橋因古之二十四美人吹簫於此,故名。”

注釋說得明白,二十四橋原為磚橋,四圍山清水秀,風光旖旎,本是文人歡聚、歌妓吟唱之所。古時有二十四位歌女,個個姿容媚豔,體態輕盈,常於月夜踏歌,來此吹簫弄笛……前隋煬帝性淫逸,三下江南遊揚州,聽到如此風流韻事,想那二十四位歌女,每每於月夜吹簫弄笛,何等的妖嬈浪漫,即命以白玉代替磚拱,禦名為二十四橋。

李白見了,啞然失笑。二十四橋者,古之地名也,非二十四座橋耶!

揚州風物,絕勝煙柳與人情,與成都相較,多了一份精細與雅致。

一樓一閣,一磚一石,一花一木,皆精雕細琢。無處不細膩,無處不精到。

觀一城人物,雅靜而恬淡。

車店碼頭,販夫走卒;茶肆酒樓,酒保跑堂;長街窄巷,小姑大娘……人人不慌不忙,話語輕輕,腳步輕輕。

遠望湖心,遊船點點。有搖櫓舟子,夭夭而歌:“一池春水皺悠悠,歌舞樽前月滿樓。今夜郎君歸何處,嬌娘含嗔麵帶羞!”

遊人聞船歌,不癡也醉了。

李白就醉了,醉得兩眼發直。

湖心,一艇如畫。

臨船窗處,坐一小娘,年約二八,巧笑倩兮。睛似點墨,唇含櫻桃,紅衣綠裙,小巧如妖。

柳絲兒?柳絲兒!

李白突然癡了,沿湖岸緊跑,卻哪裏追得上?

那船一帆風順,載一湖笑聲遠去。

煙花三月,楊柳廣陵。

李白一時貪玩,竟然忘了歸期。

眼見天色向晚,忙雇一條烏篷船,囑舟子搖到東關渡。隻道今日一早,東關渡口上的船,到了那裏後,自然覓得歸途。

哪知下得船來,夜色朦朧中,一時慌不擇路,誤入一條柳溪。

溪水蜿蜒,夾岸楊柳依依。

四野漆黑,不辨東西。唯一溪水響,嘩嘩流淌有聲,泛起無數水腥味,四下裏彌散開來。

李白心慌,不知身在何處。偶有雞鳴犬吠聲,遠遠近近傳來,幾疑回到青蓮鄉間。

向前又行一程,夾岸長林愈密,時有宿鳥撲哧驚飛,心裏越發慌亂。

正不知所措,柳溪右岸密林裏,忽有燈火亮起。

夜紗籠罩下,一莊甚闊。

李白心頭一喜,便慌不擇路,徑奔來到莊前。借著朦朧夜光,見莊院院牆巍峨,高達一丈二尺。

院大門宏闊,楠木門板沉重如鐵,布滿碗大的銅包釘。

門楣上書“謝莊”,二字各大如鬥。筆力雄渾厚重,乃效顏真卿筆法,難得有幾分“顏骨”。

時,四海升平,百姓安居樂業,生活繁花似錦。

人民富裕,民風必淳。但凡有客人借寄投宿,戶主必開門熱情相迎。設若旅者川資告罄,除好酒好肉款待外,又有不菲銀錢相贈,以資盤纏。

李白夜投謝莊,絲毫不覺別扭,直如回家一般自然。叩門三五下,莊內傳來一陣犬吠,繼而又寂靜無聲。

良久,出來一女孩,上著紅衣小襖,下著曳地綠裙。

女孩年約二八,右手執一盞燈籠,左手拈一枝杏花,容貌嬌豔,清麗如畫中人。

李白大訝。

你道是誰?畫艇小娘子也!

女孩倚門而立,卻不識得他。見來者一介書生,又失魂落魄狀,抿嘴嫣然一笑。

李白哪裏笑得出?忙上前道明緣由,欲借宿莊上。

“煩勞姐姐通報!”

紅衣女孩聞言,將其上下打量一番,並未開口說話。

複轉身,入宅內。

少頃,出來一位老者。

老者清臒儒雅,一身書卷之風。問及姓名,姓謝名昌澤,乃淮南謝玄暉之後,避禍隱於此間。

李白素重謝朓,知老者乃其後人,肅然起敬。忙躬身長揖,簡略道明來意,請求暫住一宿,以待天明。

老者沒有多問,點點頭默許,請李白入內。

女孩執燈籠,在前導路。李白隨老者身後,次第入園中。

初入宅,青磚照壁巍峨。照壁右側,蜿蜒一條花徑,夾道修竹婆娑,桃杏吐豔。

李白滿心歡喜,安頓妥善後,獨自挑燈夜讀。

亥時,一刻。

花窗外,春雨如篩。淅淅瀝瀝,經夜不息。

翌日晨。

李白依然早起,於莊內空地上,練完一套岷山劍法。徐徐收勢後,信步至莊外,來到菜園裏。

遠望一溪如練,兩岸柳絲閑垂,桃李紅白爭豔,不覺詩興大發。

隨口吟哦道:“兩岸曉煙楊柳綠……”

正待吟出聯句。

身後有麗人聲,黃鸝般婉轉響起:“一園春雨杏花紅。”

李白聞言,不覺癡了。

如此聯句,如此美聲,必絕色佳人也。

李白一邊品味,一邊輕輕拊掌,慢慢轉過身來。

五十步開外,一蓬闊葉芭蕉,碧玉般翠綠。芭蕉林下,立一女孩兒,清純如早春帶露豆苗,正是昨夜執燈者。

李白幾疑夢中。

女孩去到菜地,折一枝帶雨杏花,拿在手裏把玩。

李白一見,心甚癢癢,脫口續吟道:“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

女孩想也沒想,笑盈盈和道:“當君懷歸日,是妾斷腸時。”

李白喜甚,再續吟:“春風不相識……”

小娘子再和:“何事入羅幃。”

李白這才癡了。

柳絲兒?紅衣女?紅衣女,柳絲兒!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兒時刻骨銘心的情愫,讓李白找到了歸宿,一生一世的歸宿!

二人正唱和間,謝員外手捋長須,笑嗬嗬來到菜園,手指女孩兒說道:“大郎勿見怪,杏兒乃老夫義女,尚不知其雙親大人是誰。也是老朽閑來無事,自幼教她些詩詞歌賦,也是她冰雪聰明,竟能夠聯句成章。素聞公子風流文才,她怕是有心討教了。”

言畢,愛憐地撫摸其頭,吩咐道:“杏兒,快快見過公子。”

李白聞言,始知女孩叫杏兒。

杏兒羞紅了臉,淺淺一笑,款款道了萬福。

李白忙還禮,看了看杏兒,心裏春風蕩漾。

謝員外見了,拈著長須點點頭。知二人兩情相悅,當場不便說破。笑嗬嗬地言於李白:“公子遠蜀而來,廣陵無親無故,若不嫌棄寒舍鄙陋,可安心寄宿於此,慢慢遍遊吳中山水,不知大郎意下如何?”

李白聽他一說,求之不得呢,急忙躬身長揖相謝:“承蒙員外抬愛,小生誠摯謝過。”

杏兒拍著小手,歡快得像隻雲雀,蹦蹦跳跳回院裏。不經請示阿爺,擅自將左廂房騰出來,供李白住宿、課讀之用。

李白得此厚愛,安心住下來。除了遊山玩水外,偶爾也與杏兒對對句,或詩詞唱和一番。

大多數時間,他會拿出銀子,讓杏兒置辦酒席,與謝員外同飲。往往乘了酒興,大談經史子集,假意討教過筋過脈處,以博得老丈歡喜。

盤桓月餘,兩小暗生情戀。時常花前月下卿卿我我,釅糯如陶罐之蜜,化也化不開了。

謝員外很開明,見李白文才燦然,又喜他性情忠厚,自然為義女高興,便任由他倆走近。

誰想吳中三月,天氣乍暖還寒。

李白秉燭夜讀時,未料氣溫驟降,竟感染風寒,病臥謝家莊內。

症發突然,李白麵紅耳赤,呼吸十分困難。

杏兒心急如焚,眼見李白氣若遊絲,一時急得大哭,雙膝跪在地上,懇請阿爺施援手相助。

謝員外性仁厚,視杏兒如同己出。見義女悲痛欲絕,心裏百般憐愛,專程去到城裏,請來名醫柳浪仙,為李白問診把脈。

柳浪仙名頭大,與王君堂齊名,時人謂之“柳王”。坐診紫東街上,輕易不出州城半步。幸得謝員外親自去請,柳浪仙推脫不得,隻好收拾藥箱,一同匆匆趕往謝莊。

李白氣若遊絲。

柳浪仙聞其味,觀其色,視其苔,切其脈。搖頭歎息道:“重瘟症,濃痰瘀堵氣門,其勢甚危。”

杏兒聽罷,淚如泉湧。見李郎麵赤紅,呼吸已十分困難,便一言不發跪在地上,任由淚水簌簌而下。

柳浪仙名聞遐邇,行醫從不打誑語,更不會輕易承諾。見杏兒可憐巴巴,默默哀求於己,複又重新把脈。

沉思良久,複緩緩言道:“此病看似凶險,要治愈卻也不難。隻需胡桃肉五枚,長蔥白五枚,老薑五牙,共水煎服,蒙被發汗可痊。”

謝員外聽得有救,鬆了一口氣,步出房間煮茶去了。

杏兒跪地上,始終不起,衝柳先生直磕頭。

柳浪仙性敦厚,不願意打誑語,直接對她說:“惜大郎病發多時,痰堵氣門不暢,需淨痰才能處此方。”

杏兒聽得明白,又是雙淚直流,急切地問道:“先生,可有淨痰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