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人我盼望了很久,當時聽到他熱烈生動的議論並善於運用恰當的詞藻來表達他的思想,的確感到很是欽佩。我與許多人一樣欽佩他,並且比別人更加崇拜他;但讓我感到不耐煩的是他經常被聽眾包圍,我沒有辦法同他進行一問一答式的親切交談,並請他回答我所關心的問題。機會終於找到了,我跟幾個朋友能與他交談,而且時間也適合於互相應酬,我就趁機對他提出一些讓我疑惑不安的問題;我發覺這人除了文法之外,對自由學術是一無所知,而且對文法也不過造詣平平。但因為他讀過幾篇西塞羅的演說,一兩部塞內卡的著作,一些詩集和幾本用良好的拉丁文寫成的摩尼教的經典,加上日常的口頭訓練,因此獲得了相應的口才,並且因為他善於利用自己的優勢和某種天生的風度,所以才更顯得風趣,更能吸引人。
主、我的天主,我良心的審判者,根據我所能記憶的,是不是這樣呢?我在你麵前,暴露我的心和我的記憶,當時你在冥冥之中引導我,把我的恥辱的過錯陳列在我麵前,讓我看到後覺得懊悔。
七
我清楚地看出他對於我認為他所擅長的學問毫無所知,我原來期望他能解決那些長期令我疑惑不解的難題,現在我開始絕望了。假如他不是摩尼教徒的話,那麼即使他不知道這些學問,也許能具有真正的虔誠信仰。然而摩尼教的教義,全篇都是有關天象日月星辰的冗長神話:我盼望福斯圖斯能參考其他書籍所載根據推算而得出正確的結論,給我作出明確的答複,讓我相信摩尼教書中的論點更有價值,至少對事實能提出同樣令人滿意的答複;這時的我已不相信他有什麼本事了。
但我仍然提出了問題,請他研究和探討。他很虛心地推脫了,他不敢接受這個任務。他知道自己不明白這些問題,而且能坦白承認。他並不像我所碰到的很多大言不慚的人那樣,他們竭力企圖說服我,但卻胡言亂語不知所雲。他的確很有心計,盡管他的心並“沒有光明磊落地麵對著你”,但他的確有自知之明。他清楚自己學識淺薄,不肯貿然辯論他毫無把握並會讓他陷入難堪的問題。他的誠實使我更加同情他,因為虛心承認的美德比我所追求的學問更值得稱道。對於所有疑難的、奇特古怪的的問題,我認為他一貫抱這種態度。
從此我打消了研究摩尼教著作的興趣。我對摩尼教中的其他博士們也日益感到失望,因為即使是他們當中首屈一指的人物對於我疑惑不解的問題也無法給出明確的答複。我開始與福斯圖斯交往,專為潛心研究他酷愛的文學,因為當時我已出任迦太基的雄辯術教授,教授青年文學。我與他共同閱讀他早已聽說並且願意閱讀的或我認為適合於他的才華的書籍。總之,我本來計劃在該教中作更深一層的研究,自從認識此人以後,我的計劃全部改變了。但我並沒有與他們徹底脫離關係;因為我找不到更權威的學說,我決定暫時滿足於我從前盲目投入的境界,除非得到新的光明,使我作出更可靠的選擇。
本來對許多人而言,福斯圖斯是“死亡的羅網”,但他卻毫無知覺地解開了束縛我的羅網。我的天主啊,這是由於在你就在我的身邊,你的雙手並沒有舍棄我,我的母親從她血淋淋的心中,用日夜流下的眼淚為我向你獻祭。你用特殊的方式對待我,我的天主,這是你的慈愛。因為“主引導人的腳步,規定人的道路”。如果不是你的雙手再造了你所創造的東西,又怎能讓我得到拯救呢?
八
你又督促我聽從他人的意見,動身前去羅馬,寧肯在羅馬教書,而不情願繼續在迦太基教書。
我之所以作出這種決定的原由,我無法回避,不能不對你懺悔,因為在這些經曆中,你的深不可測的計劃和對我們關懷備至的慈愛理應值得我們思考和讚頌。
我之所以願意動身前去羅馬,並非因為勸我的朋友們許諾我的較不錯的待遇和較高的地位,———盡管當時我對這兩樣並不是無動於衷———主要的,差不多是唯一的原因,是因為我聽說羅馬的青年能相對安靜地讀書,受到較為嚴格的紀律的約束,不會亂哄哄地、無所顧忌地衝進另一位教師的教室,沒有教師允許,學生絕不準闖進去。相反,在迦太基,學生的放肆行為實在叫人憤怒,無法遏製,他們毫不知恥地橫衝直撞、幾乎瘋狂地擾亂為每個學生的利益而製定的秩序。他們帶著一種令人驚奇的頑固不化,幹出種種不正當的事來,假如不是有縱容他們的習慣,他們理應受到法律的製裁。這種習慣更顯示出他們的低劣和低素質,因為他們做了你的永恒的法律所絕不許可的事,還若無其事地自認為可以逍遙法外;其實他們的盲目行為即是一種懲罰,他們自身受到的傷害遠過於對別人的損害。
我在念書期間,就不願意染上這種壞習氣,但是當我成為教師,卻不能不加容忍,所以我希望通過一位熟悉情況的人介紹,到沒有這種現象的地方去。然而隻有你才是“我的希望,我在人世間的福分”,你為了挽救我的靈魂讓我換地而居,讓我在迦太基坐立不安而想出走,又通過人們向我展示羅馬的魅力風光來吸引我;這些人都愛著死亡的生命,有的沉浸在醉夢之中,有的竟作出虛妄的承諾,你卻暗中利用我和這些人的腐化來糾正我的步伐。因為一方麵那些擾亂我的安靜生活的人,被一種無恥的瘋狂所蒙蔽,另一方麵,這些勸我換個環境的人,也僅僅是出自世俗之見,使我厭惡我在這裏所受的真正痛苦,進而向往那邊的虛假幸福。
天主啊,你明白我為什麼離開這裏而去往別的地方,但是你並不向我指明,也不告訴我的母親;我的出走讓她悲痛不已,她一直追隨我到了海濱。她與我寸步不離,極力想挽留我,或隨我一同遠行;我欺騙了她,推說有位朋友想等到順風時再開船,在他出發之前,我不想離開他。我撒謊,欺騙了我的母親,欺騙了這樣一位可憐的母親!我竟然隻身出走了。你的慈愛饒恕了我這一罪行,因為你保全了全身罪惡的我不讓海水淹沒指引我到你恩惠的泉水中洗滌我,並拭幹了我母親每天在你麵前為我流在地上的淚水。
我的母親不願意單獨回去,後來勉強聽了我的勸告,答應那一夜留在離我們停船不遠的一所紀念西普利亞努斯的教堂中。可也就是在那一夜,我偷偷地溜走了,她還在堂中祈禱痛哭。
起風了,涼風鼓足了我們的布帆,海岸在我們的視野中漸漸逝去。到了第二天清晨,留在對岸的母親悲痛得撕心裂肺,她的抱怨聲、呻吟聲直入你的雙耳,可你並沒有顧及她;你為了清除我的私欲,讓我的欲望抓我而去;你用痛苦的鞭子懲罰我母親對於骨肉的偏愛,因為她希望我在她身邊,像普通母親的心情一樣,並且遠超過普通的母親;但她沒有想到我的出走,是你為她準備的極大快樂。由於她不明白這一點,因此僅有痛哭、悲哀;這種痛苦的情況證明了夏娃傳給她的基因,她在呻吟中生養了我,又用呻吟來尋覓我。當她責備了我的欺騙,埋怨了我的忍心後,又轉而為我向你祈禱,回到家中繼續她的日常生活,我則繼續我去往羅馬的旅程。
九
我到達羅馬了,但歡迎我的卻是一陣疾病的鞭子,帶著我一生對主、對我自己、對別人犯下的滔滔罪惡,我正一步步地走向地獄,這罪業不但多而且深重,加重了使“我們在亞當身上死亡”的原罪的鎖鏈。你還沒有在基督之中饒恕我這些罪惡,基督也還沒有用十字架消除我犯罪後與你結下的仇恨。因為我當時所信仰的基督僅僅是一個幻影,幻影如何能用十字架解除仇怨呢?我的靈魂已陷入真正的死亡,而我自然還認為基督肉體的死亡是虛幻的;基督的肉體確實死亡過,我這個不相信基督肉體死亡的靈魂也僅有虛幻的生命。
我的體溫越來越高,快要接近於死亡。假如我那時死去,我將會到哪裏去呢?依照你的真理的法則,我隻能到烈火中去,接受我一生罪惡應受的極刑。我母親並不知道我患了重病,然而盡管她不在我身邊,卻仍在為我祈禱;你無處不在,不管她在哪裏,你都能傾聽她的禱告;我雖身在羅馬,你卻仍然同情我,使我的身體恢複健康,盡管我的叛逆之心依然頑固地存在於心之中。
耶穌為拯救眾生向世人布道
我處在這種嚴重的危險中,並不想接受“洗禮”。童年的我的確比當時的我更好,我童年時曾請求熱心的母親給我舉行“洗禮”,這一點我在上文已經回憶並懺悔過。我度過的歲月不過是增加了我的恥辱;你不讓如此卑微的靈魂和肉體一起死亡,而我的狂妄卻反而譏笑你勸喻的良言。假使我母親的心靈受到這種打擊,這創傷將永遠無法痊愈。我確實無法描繪出我母親對我所懷的心情,她的精神為生養我所擔負的辛勞,遠勝於她的肉體生我時所承受的痛苦。
假如我在這種情況下突然死去,一定讓慈母痛不欲生,我不知道這創傷將怎樣治療。她作了這麼多的祈禱,她的連續不斷的祈禱到哪裏去了?不會到別處去,隻能到你那裏。你,仁慈的天主,難道會蔑視一個貞婦的“懺悔謙虛的心”嗎?她樂善好施,順從並伺候你的聖賢們,她從不停頓地每天上你的祭台前參加獻祭,從不停頓地每天早晚兩次到你的聖堂中,不是去聽無稽之談,或老太婆們的多嘴多舌,而是聽你的教誨,你也傾聽她的祈禱。她之所以流淚,不是為了向你索取財物,或人世間無足輕重的東西,而是要挽救自己兒子的生命,她之所以能這樣,是出自你的恩惠,你難道會不顧及她的眼淚而袖手旁觀嗎?主啊,你當然不會的,相反,你在她身旁,滿足她的要求,依照你原定的計劃而實行。你在夢中給她的回答,上文我曾說到的和沒有說到的,她念念不忘。在例行的祈禱中,她奉著你賜予她的信念,堅信你必然不會欺騙她。因為“你的仁慈是永不匱乏的”,你免去了一人的負債後,又對這人作出承諾,仿佛自己欠有債務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