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橋的生母汪夫人,在板橋三歲時就去世了。她在病重之際,聽到兒子夜啼,還掙紮著起來照顧兒子。板橋三十歲時在《七歌》之二中寫道:
我生三歲我母無,叮嚀難割繈中孤。登床索乳抱母臥,不知母歿還相呼!兒昔夜啼啼不已,阿母扶病隨啼起。婉轉噢撫兒熟眠,燈昏母咳寒窗裏。嗚呼二歌兮夜欲半,鴉棲不穩庭槐斷!
“登床索乳抱母臥,不知母歿還相呼”,這一慘痛的細節,非親曆者不能寫出。“燈昏母咳寒窗裏”,也是作者兒時睡眼惺忪常見的情景。末兩句寫庭院中的槐枝折斷,鴉鳥也難以棲身,隱喻失母的孩子無依無靠。三歲喪母,這是板橋心中很大的慘痛,詩文中屢有提及,如《得南闈捷音》“何處寧親惟哭墓”即是。
汪氏病歿後,立庵先生又娶了繼室郝氏。郝氏是個善良的女子,在鄭家十年,勉力操持這個家庭。板橋在《七歌》之三中緬懷繼母,回憶兒時因為少吃了點飯就躺在地上又哭又鬧,弄得滿臉汙垢,郝夫人為他換衣洗衣的情景。可惜大約在板橋十四歲時,郝夫人也病逝了。“無端涕泗橫闌幹,思我後母心悲酸”,板橋又一次失去了母愛。
繼續給板橋以母愛的是乳母費氏。費氏原是板橋祖母蔡夫人的侍女,一直在鄭家做女傭。這是一位典型的善良、勤勞的中國勞動婦女。板橋生母死後,她負擔起撫育板橋的責任,成了板橋生活和感情上的支柱。康熙三十五年,板橋四歲時,興化發生大水災,全縣大饑。鄭家養不起婢仆,但由於平日待人忠厚,幾個奴仆出於感情,甘願繼續為這個家庭操作。同時,他們又必須各想辦法,維持生計。費氏每天三頓回家吃飯,仍舊來鄭家操勞家務,照顧板橋祖母蔡夫人和板橋。早晨,費氏給板橋穿戴完畢,就背著板橋出門,穿過一條兩百步長的竹巷,到東城門口,用一文錢買一個餅給他吃,然後再做其他的事。平時如果費氏弄到一點魚肉之類的好菜,也是先讓板橋吃,再叫自己的兒子吃。康熙三十七年和三十九年,興化又兩次發大水,日子越來越艱難。費氏的丈夫要帶妻子到遠處謀生,費氏不敢對鄭家講明,又舍不得離開板橋,一連幾天暗暗流淚。她把蔡夫人的舊衣服拿出來洗淨補好,買了十幾捆柴草放在廚房裏,又把缸裏的水挑滿。一天淩晨,她做好飯菜放在鍋裏,就不聲不響地走了。板橋早晨起來,不見往日站在床邊幫他穿衣的乳母,便急忙到費氏房裏去,隻見空無一人。當他揭開鍋蓋,發現為他做好的一碟菜一碗飯時,八歲的板橋不禁痛哭起來。他所依靠的乳母,又像他的母親一樣,突然被命運之神攫走了。在兒童的心目中,走與死一樣,都是消失了。過了三年,費氏回來,繼續在鄭家做女傭。第二年,費氏的兒子費俊做了八品提塘官,多次要把母親迎回去供養,但費氏不肯拋下無人照看的板橋,寧願待在鄭家做工,也不去兒子那裏享福。費氏與板橋一起生活了三十四年,享年七十六歲。她病故後,板橋沉浸在深切的回憶和哀悼之中,寫了一首《乳母詩》:
平生所負恩,不獨一乳母。
長恨富貴遲,遂令慚恧久。
黃泉路迂闊,白發人老醜。
食祿千萬鍾,不如餅在手。
費氏對失母幼兒的愛撫,無疑表現了一種善良、高尚的情操,這位普通勞動婦女的美德對板橋潛移默化的影響是“功德無量”的。板橋後來有強烈的人道主義精神,為官清正,能體恤百姓以至為災民請賑而罷官,與費氏的教誨和影響是分不開的。
從個人遭遇上說,板橋的童年生活也許是不愉快的。一個打擊緊接著一個打擊,生離、死別與饑餓,交織成一麵網,籠罩了他整個童年,給他留下慘痛的回憶;但也給予了他許多方麵積極有益的影響,培養了他吃苦耐勞的品質、頑強不屈的性格和關心民生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