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 靠什麼謀生呢?這時候,板橋的蘭、竹、石已經畫得十分出色,揚州更是全國的藝術品首屈一指的銷售市場。開始,板橋也賣過畫。但是,他的畫立意高雅,不為世俗所重;他又沒有什麼名氣,當然賣不出去。即便有時賣出一兩幅,收入也很不穩定。於是,他決定教館糊口。 板橋之所以做出這個抉擇,原因有二:一是按清朝的規定,教館要首先取得秀才的資格。先此,板橋已經取得了秀才的“文憑”。二是立庵先生就是靠教館持家,板橋可算“教館世家”,起手不難。 所謂教館,也就是俗稱的私塾。這種教育方式有塾師自設的學館,有地主、商人設立的家塾,也有屬於以祠堂、廟宇的地租收入或私人捐款舉辦的義塾(這一種免繳學費)。根據現有的資料,板橋的教館屬於第一種類型。很多讀書人在入仕途之前,往往一邊教書糊口,一邊讀書,為科舉做準備。起初,板橋在興化東門寶塔灣開館。大概在康熙五十六七年,板橋二十五六歲時,來到真州的江村教館。真州是宋時舊稱,清時叫儀征,也是一個繁華的地方。按《儀征誌·輿地》(道光刊本)引舊誌雲:“(江村)在遊擊署前,裏人張均陽築,今廢。”注雲:“興化鄭板橋燮嚐寓此,與呂涼州輩唱和,有聯雲:‘山光撲麵因新雨,江水回頭為晚潮。’”江村似為富商的別墅或園林所在地。從《鄭板橋集》及集外逸文中,看不出他與張均陽有過任何接觸,大概板橋隻是寄居江村而已。 板橋對教館生活是感到很痛苦和羞辱的。他步入仕途以後,還常常回憶起這段生涯,曾根據當時流行的《教館詩》略加改動,追述江村的教館生活: 教館本來是下流,傍人門戶渡春秋。 半饑半飽清閑客,無鎖無枷自在囚。 課少父兄嫌懶惰,功多子弟結冤仇。 而今幸得青雲步,遮卻當年一半羞。 此詩對教館生涯寫得非常逼真、細致,反映了作者當時的窘境。他覺得自己寄人籬下,又像是做客又像是坐牢。當時,他在一首七律中坦率地向學生們表明心跡:“蕭騷易惹窮途恨,放蕩深慚學俸錢。欲買扁舟從釣叟,一竿春雨一蓑煙。”[19]他甚至想罷館不幹了。 當然,經濟拮據是使板橋產生這種感情的一個原因,但更重要的原因卻潛藏在他的思想深處。首先,由於他懷抱“修齊治平”之誌,故而不甘淪落。他認為讀書—科舉—做官是一條“光明大道”。明末清初顧炎武、黃宗羲認為八股之害甚於焚書,主張治學要“經世致用”,引導人們正視現實,關注民生政治。與此相反,板橋始終是個“科舉迷”。他認為“明清兩朝,以製藝取士,雖有奇才異能,必從此出,乃為正途”[20]。他還讚歎說:“聖天子以製藝取士,士以此應之。明清兩朝士人,精神聚會,正在此處。”[21]他做官後寫信要堂弟努力讀書,說:“信此言,則富貴;不信,則貧賤。”[22]他還寫過一首《贈高郵傅明府並示王君廷》的詩,一開首就說:“出牧當明世,銘心慕古賢:安人龔渤海,執法況青天。”渴求用世之情,溢於言表。有這樣的思想基礎,對於教館,他當然痛苦,當然難堪,當然“欲買扁舟從釣叟”了。其次,藝術家可貴的品質,是竭力在作品中表現一種獨立的、無拘無束的個性和人格,而教館先生卻要仰人鼻息,既要考慮和家長的關係,又要顧及和學生的關係,這種生活、地位和他的氣質、追求格格不入。這就使板橋陷入了深深的矛盾、痛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