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鄭板橋對教館生活很厭惡,但是對江村的山光水色、風土人情卻頗感愜意。雍正十三年(1735),板橋重返江村,寫給鄭墨一封信,信中簡練而生動地描寫了江村的景物:“江雨初晴,宿煙收盡,林花碧柳,皆洗沐以待朝暾;而又嬌鳥喚人,微風疊浪,吳楚諸山,青蔥明秀,幾欲渡江而來。”[23]這裏的生活較興化老家富足一些。早晨,板橋伴著在田間辛勤耕耘的農夫,開始了教讀。黃昏,他喜歡坐在高閣,望著江麵上移動的點點風帆,聽著曠野裏隱約傳來的狗吠,陶醉在神秘、空闊的江村暮靄之中。夜晚,他常常走過燈火輝煌的漁市,到河橋酒店去獨酌。板橋深愛江村,和這裏的文士、老農、酒家、道士等結下了深厚的情誼。由於資料缺乏,他在這裏的交遊已不可考。但是,當時和以後,他記錄這段生活的詩詞是很多的,從中亦可看出板橋和江村民眾相處的融洽:
河橋尚欠年時酒,店壁還留醉後詩。
(《客揚州不得之西村之作》)
送花鄰女看都嫁,賣酒村翁興不違。
(《再到西村》)
分付河橋多釀酒,須留待,故人賒。
(《唐多令·寄懷劉道士並示酒家徐郎》)
最是江村讀書處,流水板橋籬落,繞一帶煙波杜若。
密樹連雲藤蓋瓦,穿綠陰折入閑亭閣,一靜坐,思量著。
(《賀新郎·西村感舊》)
而寫得最親切的,莫過於寄給他在江村教館時的學生許樗存的《寄許生雪江三首》了,其中第三首雲:
不舍江幹趣,年來臥水村。
雲揉山欲活,潮橫雨如奔。
稻蟹乘秋熟,豚蹄佐酒渾。
野人歡笑罷,買棹會相存。
江村景色新鮮活躍。雲推揉著山峰,山峰好像要活動起來;急雨中的潮水澎湃洶湧。板橋向往著秋熟後的新稻、螃蟹、豚蹄、渾酒等江村風味,向往著與學生的歡聚。這首詩藝術成就較高,親切隨便,一往情深。“何日向,江村躲;何日上,江樓臥”[24],以後,在坎坷的人生道路上,板橋甚至表示要到江村來度過晚年。
有趣的是,江村也多竹,繼續以其高妙的內蘊陶冶著這位藝術家。“江館清秋,晨起看竹,煙光日影露氣,皆浮動於疏枝密葉之間。胸中勃勃遂有畫意。”[25]板橋經常在教館之餘,揮毫寫竹。這段時期,他對竹子的觀察更細微了。他覺得“眼中之竹”與“胸中之竹”“手中之竹”是既有聯係又有區別的。他讚歎道:“意在筆先者,定則也。趣在法外者,化機也。”[26]有時,他畫的蘭、竹、石,也托人帶到揚州去賣,借此對困頓的家境作些補益。揚州是個商業城市,豪富的鹽商在那裏造了很多精致的園林。為了美化環境,他們往往附庸風雅,購置一些書畫點綴其間。所以,這期間板橋作畫,可能純是商業性的。由於賣畫,板橋也熟悉了一些市場行情與渠道,為日後逐步進入“以畫代耕”的生涯創造了條件。
這段時期,板橋所讀的書,仍是為科舉考試做準備的四書五經之類。他的書法也是練習正楷。清代前期的科舉考試,主考人對書法特別注重,寫字的好壞成了能否錄取的重要標準之一。他們對書法提出“烏”“光”“方”的要求,即字要寫得方整劃一,用墨要濃,而且要黑得發亮。這種模式化的書法人稱“館閣體”。要入仕首先就得練好館閣體。《清代名人軼事》雲:“彭剛直公,不能作楷書,試卷謄正,往往出格。九應童試,皆坐是被斥。”後來有個考官幫忙,彭玉麟才被錄取,可見是否會寫館閣體對於仕途是至關重要的。於是,那些有識見的聰明人,隻是將館閣體的本領當作敲門磚。一旦金榜題名,就棄之如敝履。板橋就是這樣的人。《清史列傳·鄭燮傳》說他“少工楷書”。可見江村教館時,他主要練習的必然是小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