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教館生涯徹骨寒(3 / 3)

板橋二十五歲那年,叔父之標先生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叫鄭墨。這位堂弟瘦骨伶仃,是平庸、內向的人。他很聽板橋的話,後來成了庠生。這期間,由於兒女增多,鄭板橋的家庭經濟每況愈下。“貧賤夫婦百事哀”,徐氏夫人嚐苦如飴,與丈夫分挑著生活的重擔。有時,板橋滿懷熱望外出借債,“出門氣頗壯,半道神已微。相遇作冷語,吞話還來歸”,碰壁失望而歸。徐氏卻寬慰他,拿出自己舊日的釵簪衣物,送進當鋪,換回一點糧食,暫時解決全家人的溫飽。這一段淒苦的生活,板橋在一首題為《貧士》的五言古詩中作了真實的記錄,詩中的“貧士”就是板橋自己的寫照。

也就在板橋家境最窘迫的時候,他最心愛的兒子犉兒死了。這對於板橋來說是一個沉重的打擊。他寫有《哭犉兒五首》,傾訴了自己的悲哀:

天荒食粥竟為長,慚對吾兒淚數行。

今日一匙澆汝飯,可能呼起更重嚐?

歪角鬏兒好戴花,也隨諸姊要盤鴉。

於今寶鏡無顏色,一任朝光滿碧紗。

墳草青青白水寒,孤魂小膽怯風湍。

荒塗野鬼誅求慣,為訴家貧楮鏹難。

可有森嚴十地開,兒魂一去幾時回?

啼號莫倚嬌憐態,邏刹非而父母來。

蠟燭燒殘尚有灰,紙錢飄去作塵埃。

浮圖似有三生說,未了前因好再來。

連祭兒也隻能用稀飯,作父親的是很不安的。板橋回憶起犉兒天真活潑的嬌態,想到現在他一個人睡在荒野孤墳裏,風吼獸叫,野鬼欺淩,感到萬分痛心!他滿懷深情地希望犉兒能死而複生,再來與父母歡樂地在一起生活。這首詩有很多想象的成分,我們從設想犉兒在陰間受欺淩,也可推想出板橋一家在現實生活中的遭遇。

板橋三十歲的時候,父親立庵先生去世了。家中生活更加困苦,幾乎到了揭不開鍋的地步;而討債的人不斷敲門索還。唐代杜甫有《乾元中寓居同穀縣作歌七首》,自述遭遇,長歌當哭,簡稱《七歌》。在結構上,七首相同:首二句點出主題,中間敘事,末二句感歎。板橋套用了這一形式,總結性地記敘了三十歲以前的艱苦生活,語言樸素,感情真摯動人。如其六:

我生二女複一兒,寒無絮絡饑無糜。

啼號觸怒事鞭樸,心憐手軟翻成悲。

蕭蕭夜雨盈階戺,空床破帳寒秋水。

清晨那得餅餌持,誘以貪眠罷早起。

嗚呼!眼前兒女兮休呼爺,六歌未闋思離家。

空床、破帳、漏屋、裂牆,窮寒困厄之狀如在眼前。對可憐的小兒女的哭鬧,由怒到憐又到悲,一波三折,充滿了真摯的父愛。“思離家”指出外謀生。是的,在此之前,他本本分分地讀書,考秀才,教私塾,足跡不出方圓一兩百裏之地,但仍然養不活一家老小。他“背人獨自問真宰”,但“青天萬古終無情”。他冷靜地觀察著生活在這塊土地上的老鄉:凍死、餓死、病死,一代一代在命運的鞭樸下,無聲無息地出生,又屈辱辛酸地死去。他決心反抗命運。他要外出謀生,靠自己的聰明才智,改變這窮寒的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