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終老維揚(2 / 2)

大幅六兩,中幅四兩,小幅二兩,條幅對聯一兩,扇子鬥方五錢。凡送禮物食物,總不如白銀為妙:公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送現銀則中心喜樂,書畫皆佳。禮物既屬糾纏,賒欠尤為賴帳。年老體倦,亦不能陪諸君子作無益語言也。

畫竹多於買竹錢,紙高六尺價三千。任渠話舊論交接,隻當秋風過耳邊。乾隆己卯,拙公和尚屬書謝客,板橋鄭燮。

有人據此誤以為板橋死要錢,是個吝嗇鬼。其實,板橋生活是非常節儉的。《題蘭竹石調寄一剪梅》雲:“乾隆二十一年二月三日,予作一桌會,八人同席,各攜百錢以為永日歡。”作永日歡會,不過“各攜百錢”,可見生活節儉之一斑。至於他對別人,則一貫慷慨好施,絕非聚斂擁財之輩。《淮安舟中寄舍弟墨》雲:“愚兄平生漫罵無禮,然人有一才一技之長,一行一言之美,未嚐不嘖嘖稱道。橐中數千金,隨手散盡,愛人故也。”《範縣署中寄舍弟墨》雲:“汝持俸錢南歸,可挨家比戶,逐一散給:南門六家,竹橫港十八家,下佃一家,派雖遠,亦是一脈,皆當有所分惠。”“其餘鄰裏鄉黨,相賙相恤,汝自為之,務在金盡而止。”他在濰縣任上時,還特地寫信要鄭墨關心、體恤貧苦的孩子。《淮縣寄舍弟墨第三書》雲:“每見貧家之子、寡婦之兒,求十數錢,買川連紙釘仿字簿,而十日不得者,當察其故而無意中與之,至陰雨不能即歸,輒留飯;薄暮,以舊鞋與穿而去,彼父母之愛子,雖無佳好衣服,必製新鞋襪來上學堂,一遭泥濘,複製為難矣。”板橋罷官歸揚州後,仍然樂施好善。阮元《淮海英靈集》稱其“嚐置一囊,銀錢果食之類皆貯於內,遇故人子或鄉鄰之貧窮者,隨所取而贈之”。這不僅反映了板橋的慷慨,也反映他贈人銀錢又怕人慚愧的一番苦心,表現了他忠厚的性格。

這段時期內,板橋故交凋零。除高翔早已辭世外,乾隆十九年(1754),李方膺病歿;二十四年(1759),汪士慎病歿;二十七年(1762),李鱓病歿。板橋自己也憔悴衰老,身體狀況漸不如前。但他仍然往來於興化、揚州曲曲折折的水道上,賣畫為生。他在揚州住李氏小園,在興化則先居擁綠園,後又居杏花樓。一則題畫雲:“甲申秋抄,歸自邗江,居杏花樓。”甲申是乾隆二十九年(1764),時板橋七十二歲。杏花樓在興化城西北鸚鵡橋附近,按《範縣署中寄舍弟墨第二書》雲:“是宅北至鸚鵡橋不過百步,鸚鵡橋至杏花樓不過三十步,其左右頗多隙地。幼時飲酒其旁,見一片荒城,半堤衰柳,斷橋流水,破屋叢花,心竊樂之。若得製五十千,便可買地一大段,他日結茅有在矣。”可知杏花樓是板橋早已屬意的住址。[113]

板橋的一生,是坎坷曲折、窮途潦倒的一生。入仕前,貧寒苦讀,幻想“修、齊、治、平”,做一番事業。等到中了進士,做了縣官,親身接觸到社會的黑暗和民間的疾苦,加之橫遭冤誣,身受打擊,於是幻想逐漸破滅,決定“從此江南一梗頑”,賣畫終老。但盡管如此,他的內心深處,仍然充滿了對黑暗官場的憤懣,直到臨終的前幾個月,他還悲憤地寫道:

宦海歸來兩袖空,逢人賣竹畫清風。還愁口說無憑據,暗裏贓私遍魯東。板橋老人鄭燮自讚又自嘲也。乾隆乙酉,客中畫並題。

也就在這一年,即乾隆三十年(1765)乙酉,十二月,揚州、興化的曲折水道上再也看不到這位傑出藝術家衰老的身影了,這位七十三歲的老人溘然長逝,死後葬在故鄉興化管院莊。

鄭板橋的後人是不興旺的。他的兩個兒子早夭了,以鄭墨的兒子鄭田(字硯耕)為嗣子。有兩個女兒,長適趙,次適袁。孫兒叫鄭鎔(字範金),曾孫叫鄭國璋(字文址),大概都是貧窮的讀書人。隻有他的侄孫鄭鑾(字子硯),於嘉慶十二年(1807)中舉,任過知縣,有政聲,見於同治《揚州府誌》,其他都默默無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