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你明白嗎,孩子?那時候我們隻能吃上馬肉!”

我深信小姑娘是明白的。近兩個月來,她也沒有別的食物可吃……然而,老人的身體日漸康複,我們在他身邊的任務也越來越難了。原先,他感官、肢體都麻痹,我們一直充分利用,現在這種症狀開始消失了。已有兩三回,聽見馬約門巨大的排炮聲,他驚跳起來,像獵犬似的豎起耳朵。我們就不得不編造說:巴讚元帥在柏林城下取得決定性勝利,殘廢軍人院那兒就鳴炮慶功。還有一天,我們把他的床推到窗戶旁邊,記得那是星期四,布森瓦爾①戰役打響的那天,他清楚地望見大軍林蔭路上集結的國民自衛隊。

“那算什麼隊伍呀?”老人問道,我們還聽見他嘴裏咕噥著,“軍裝太差!軍裝太差!”

這話一點兒不差,然而我們明白,從今往後必須萬分小心。不幸的是,還是有疏忽的時候。

一天晚上,我剛到那裏,女孩就神色慌張地迎過來。

“明天他們就開進城了。”她對我說道。

祖父的房門是開著的嗎?不管怎樣,如今回想起來,我還記得那天晚上說過這話之後,老人的神情的確有些異常,他很可能聽見了。隻不過我們說的是普魯士軍,老人想的則是法國軍隊,以為是他期盼已久的凱旋之師——麥克馬洪元帥在軍樂聲中,沿著擺滿鮮花的林蔭路走過來,老人的兒子走在元帥身邊,而他本人則換上整齊的軍裝,站在陽台上,就像當年在呂岑②那樣,向彈洞累累的軍旗和硝煙熏黑的鷹旗致敬……

可憐的茹沃老人家!他肯定以為我們怕他過分激動,才想阻止他觀看我們部隊的大檢閱。因此,他自有主意,卻避而不告訴任何人。第二天,普魯士部隊正沿著長街,從馬約門小心翼翼地向土伊勒裏宮推進;恰好這時,上校那扇窗戶悄悄打開,他出現在陽台上,戴著頭盔,挎上大馬刀,穿上在米約①部下當重騎兵時那身光榮的舊軍服。現在我還納罕,是何等堅強的意誌,是何等生命力的突發,能使他站立起來,還全副武裝了。反正他站在陽台上,就在欄杆裏麵,這是千真萬確的。他站在那裏,看到街上的景象十分詫異:街道那麼空闊,那麼寂靜,樓房的百葉窗緊閉,巴黎一片淒清,猶如傳染病隔離所,旗幟到處皆是,但是特別怪,全是白色的,上麵還有紅十字,連一個人也沒有出門歡迎我們的士兵。

一時間,他以為自己可能看花眼了。

其實不然!就在那邊,在凱旋門的後麵,隱約傳來喧鬧聲,在旭日的霞光裏,一支黑乎乎的隊伍開過來……繼而,頭盔的尖頂漸漸開始熠熠閃亮,耶拿②的小軍鼓也敲起來;到了凱旋門下麵,忽然奏響舒伯特的勝利進行曲,伴著隊伍的重重的步伐,並摻雜著軍刀的撞擊聲!……

這時,在廣場的一片死寂中,忽聽一聲呼號,一聲駭人的呼號:“拿起武器!……拿起武器啊!……普魯士軍來啦!”

走在排頭的四名槍騎兵,望見樓上陽台有一個身材高大的老人,身子搖搖晃晃,揮動著雙臂,又直挺挺地倒下去。這回,茹沃上校可真的死了。

①維桑堡是法國東北部的城市。1870年8月4日,普法戰爭的第一個戰役——維桑堡戰役在此地發生,麥克馬洪率領的法軍失利,被迫撤退。

①麥克馬洪(1808—1893),法國元帥,1873—1879年任法國總統。

②法國下萊茵省地名。1870年8月6日,普法兩軍在此激戰,法軍大敗。

①巴讚(1811—1888),法國元帥,1870年10月27日,率17萬大軍投降,後來受到軍事法庭的審判。

①羅馬王:拿破侖的兒子,1811年出生便封為羅馬王,史稱拿破侖二世。

②聖赫勒拿島:位於南大西洋。1815年拿破侖百日政變失敗後,被囚於此島,直至1821年去世。

①布森瓦爾:位於巴黎西郊的古堡,1871年1月19日在那裏開始巴黎之圍。

②呂岑:德國的城鎮,1813年5月2日,拿破侖率軍在此打敗俄普聯軍。

①米約(1768—1833),拿破侖麾下的騎兵名將。

②耶拿:德國城市,1806年10月14日,拿破侖曾在此擊敗普魯士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