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充滿熱情的人類來說,現實往往是殘酷而冰冷的。特別是近代以來,西方科學與文明的進步為什麼會給人性帶來了曆史的扭曲?這個迷總像一個擺脫不掉的陰影纏繞著每一個人學家的心靈。從古典人學家盧梭開始,科學的發展就被視為人性淪喪和異化的病源;在現代法蘭克福學派的批判框架中,科學幹脆被看成是統治階級從內在精神人格中控製人的最大意識形態之潛網。在此,所有人學家共同的理論基點都是否定性地把批判的火焰噴射在科學和技術之上,也因為如此,他們也就始終陷在一個巨大的理論悖論之中:人類曆史的行進無法缺少科學,而科學卻又是現代人本身異化的根源,這在現代社會曆史發展中科學成為“第一生產力”的情境下,人學家是愈加困惑不解的。這也許需要一種新的視界來解脫。
新的思路始於新人本主義哲學家狄爾泰。狄爾泰思想的立足點不再是抽象地否定科學本身,而是從科學的實證方法的證偽開始其新的解析的。狄爾泰認為,在啟蒙運動以後,科學取得的長足進步對曆史發生了巨大的推動作用,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問題的關鍵並不在於科學技術本身,而在於人們以往對科學的態度,這就是19世紀以來在歐美大陸形成的誇大自然科學絕對性的那種以物為模式的實證主義思潮。在實證主義中,科學方法就等於經驗方法,人被拒斥在科學運演之外,特別是關於人文科學的主體性規定都作為形而上學而被拋棄。在這種科學觀中,人是沒有任何地位的。針對這種觀點,狄爾泰提出要建立一個把人作為獨立的研究對象的人文科學,這種科學立法不再是經驗的因果關係,而是來自人心靈內部的精神理解。我們看到,狄爾泰並不排斥科學,而正是要建立起關於人的科學方法論,即一門內含著人類精神的科學。①
如果說狄爾泰的觀點還是想在人的科學與自然科學之間進行某種界定的話,那波蘭尼的科學批判一開始就在向科學特別是自然科學本身索要人性。波蘭尼自己就是一位物理化學家,他在科學的研究中深深地感到科學本身的危機。在1946年完成的《科學、信仰和社會》(Science,Faith and Society,1946)②一書中,波蘭尼就指出,科學危機的最大根源是作為科學方法論基礎的還原主義和客觀主義。還原主義起源於傳統的原子主義分析法,這是拉普拉斯機械決定論的主要方法論構件。“科學的意向至今還是拉普拉斯的意向:用運動中原子式的認知代替一切科學的認知。”①當前科學的中心範式就是這種機械的還原主義。在這種科學的還原中,還原主義把所有現象複雜的結構簡化為可以實證的要素,用失去整體機製的構件來說明係統的性質,從根本上歪曲了科學研究的真實性。而人被化簡為一架沒有知覺、沒有情性的機器,或幹脆被變成了一團支離破碎的欲望和仇恨。由於屬於人的個人因素的情感和追求被排除在科學認知過程之外,科學中也就不再有人作為主體所應該承擔的責任。主體的人從科學中消失了,人變成了物。至多,人是被物的規律機械決定的物體。科學變成了反人的理論。
客觀主義是偽科學觀的第二塊基石。客觀主義把可證實的經驗事實性視為科學的標準,科學成了感性實驗的記錄,再者,這種事實的普適性成了真理的標準,這就根本排除了人在科學活動中的參與,排除了科學中人的價值和評價性認知的可能性,造成了事實與價值、知識與人的真正存在之間的分裂,從而導致對個人的否定,最終造成人的本質之異化。在這裏,波蘭尼的分析是十分深刻的。眾所周知,從社會曆史發展的角度上看,啟蒙運動正是以宣揚理性特別是要求人的個性為出發點的,個人主義也是西方社會自工業革命以來最大的思想前提,可是科學自身的發展,卻又從根本上把人的個體從科學中驅趕了出來。在當代西方的社會生活中,科學變成了合理化生存的模式,科學支配著人,把人變成了一種標準的、齊一化的、喪失了自己個性的新式機械裝置,科學可悲地異化為意識形態的教化機器,科學成了毀滅人性的最大軟性隱框架。②
那麼,如何才能使科學與人性重新結合起來呢?波蘭尼認為,科學如同藝術一樣,是科學家(人)主體性的創造活動,而任何科學家主體都是個人,因而,個人的認知活動是科學活動的真正基礎。因而科學首先是不可還原為物的,科學是人創造的整體係統,它是人類主體的能動活動。同時,在整個科學認知形成的過程中,個體的參與是無時不在的。在作為實證科學基礎的經驗材料的形成中,在任何當下直接經驗的感性操作獲得中,都無法擺脫實驗參測者個人的理論參考係和行為動作的介入,在此,科學的絕對客觀性標準在起點上就是虛假的。同樣,科學理論總體邏輯運演本身就是一定科學主體個體的價值、信仰、特別是個人對理論框架的特殊選擇和主觀偏好,所以任何科學理論框架都是以個人意向為先導範式的特定結果。從這個意義上講,科學認知是個人認知,這種個人的認知活動是真正的科學知識。①波蘭尼正是通過個人知識在科學活動中的作用來說明科學本身就具有人的意向,科學方法是人的認知方法,科學是人的科學。波蘭尼的人學科學觀的影響,直到20世紀70年代才明顯突現出來。在當代一些著名科學哲學家的思想中,我們都可以看到波蘭尼的影子。參見庫恩的《科學革命的結構》、瓦爾托夫斯基的《科學發現:案例研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