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馬斯洛的全部人學理論中,傳統人本主義色彩最多的就是關於人的自我實現的表述了。從上述幾個方麵對人的自我實現之形象的描繪看,雖然馬斯洛在此仍然堅持著科學人本主義的人學實證化、現實化和總體化的原則,但他並沒有向我們提供太多新的有價值的東西。傳統人本主義對人的理想狀態的基本把握,如主體的自決性、自由創造性、自主選擇性以及主體的自我確證等規定,仍然是馬斯洛自我實現人的基本點。他無非在向人們展示人的理想生存狀態的一些邏輯傾向時,表述得更係統、更具體一些罷了。
特別需要指出的,是馬斯洛自我實現的人與馬克思對未來社會人類生存狀態理想描述的關係。我們都知道,馬克思對未來社會人類生存狀態有過十分明確的說明。馬克思認為,整個資本主義社會以往的人類曆史發展僅僅是人類社會運動的史前時期,由於物質生產力水平的低下,由於剝削製度的存在,人類社會曆史的發展一直處於一種以犧牲自我為代價的進程之中。在早期,當商品經濟尚未發生、物質生產力尚未充分發達的時候,人更多地是依存於自然,以“人的依賴性”為社會關係的基點。而在人類通過實踐創化出一個巨大的人的經濟係統之後,人卻喪失了主體的地位,整個社會開始“以物的依賴性”作為社會的基本結構,人創造出來的財富變成支配人的力量,人被“異化”了。馬克思認為,這一切都是由於物質生產力本身的不發達造成的。在馬克思的成熟著作中,他不像早期那樣,僅僅是從倫理批判的角度去說明現存製度的不合理(“反人的”特征),而是首先從經濟的曆史過程上說明其合理性和必然性,同時,再從社會曆史本身向前走的視角中,進一步說明人類現存資本主義生活狀態的不合理性,由現實生活中已經出現的物質條件中的可能性引出人類未來社會生存狀態的理想來。這也就是“共產主義社會”,從人本身的角度來說,就是所謂“大寫的人”——全麵自由發展的人。在這種人的生存狀態下,人才開始了自己真正的曆史發展。①在這一點上,馬斯洛對馬克思的誤解是顯而易見的。
馬克思的這個“人學”邏輯也成為當代一些人學家的重要理論依據,如弗羅姆、馬爾庫塞、列斐伏爾、薩特等人。他們依據馬克思關於人類生存狀態的理想描述,抨擊現存人類生活狀況的不合理性。他們運用傳統人學的異化邏輯,實現了人類理想本質與現存狀態的矛盾。在這一點上,他們離馬克思的早期人本主義思想(特別是《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而不是成熟時期的馬克思更近一些。
在馬斯洛人的自我實現的理論中,我們也看到了馬克思的影響。除去對馬克思主義那種唯經濟論的偏狹理解之外,似乎他離馬克思的人學邏輯更近一些。第一,馬斯洛的人學邏輯是從現存人類生活(缺失性領域,很接近馬克思所說的必然王國)的合理性入手的,而人的理想狀態(存在王國,很接近馬克思所說的自由王國)正是從前者中生長出來的新的合理性,兩者不是相互排斥的,而是整合的。第二,馬斯洛的人學推論不是抽象的邏輯運演,而是緊緊抓住人類生存中的現實可能性,因此,他沒有把人學的邏輯努力像弗羅姆等人一樣,集中在否證性地批判現存人類生存狀態的“異化人”上,而是放在現實已經存在的人中能生活得更好的健康人身上。第三,馬斯洛的人學確證實際上不自覺地表露出對人類社會發展過程的逼近,這一點集中體現在他對“新的曆史動意”的理解上。這也是十分重要的方麵。我認為,馬斯洛人學理論中的這種影響並不一定是十分自覺的,更多地可能是從不同視角對共同曆史趨向的接近。
我們不得不說,在馬斯洛關於新人學建構的最重要的部分——對人本身生存狀態的確證中,他恰恰顯示出過多理論上的蒼白和單薄。這也許是社會曆史領域中那種讓無數人學家失足的不可超越性仍然在起著作用。